第九百零一章

溫小玲出現在房間門口的時候，所有人的視線，也都落在她身上。

被這麼多人注視，溫小玲有些不適應，她低垂著頭，揉捏著自己的指肚，顯得無所適從。

溫小玲出現在這裡，並沒有任何人感到奇怪。而她為什麼出現在這裡，還要從那一夜，方雨虹帶著她從酒店離開說起。

方雨虹牽著溫小玲的手，離開酒店，走在黑暗的大街上。溫小玲覺得母親的手發涼，顫抖。

「媽媽，你怎麼了？」

方雨虹沒有吭聲，這沉默令溫小玲覺得有些凝重。她今夜，其實是有幾分開心的，但是在看到媽媽凝重的沉默時，她覺得這開心有了苦澀的味道。

「媽媽，我們走吧。」

溫小玲忽然一句話，令方雨虹腳步頓了頓，道：「走，去哪裡？」

「走，離開這個城市，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溫小玲目光堅定道：「就像以前那樣，去一個陌生的城市，哪裡沒有人認識我們，我們重新開始，我和媽媽在一起。」

溫小玲說的不錯，從小到大，她已經不知和母親經過多少次遷徙，像那無足的鳥一樣，由一個陌生的地方，到另外一個陌生的地方。而溫小玲自己，其實是一個沒有家鄉的人。

面對女兒的話，方雨虹的目光卻顯得有些慌亂，她想了想開口道：「你捨得離開嗎？這裡不是有你喜歡的人嗎？今天你遇見了你哥哥，我告訴你，你的哥哥是一個很有錢的人，他能給你想要的一切。甚至，讓你平等的，有權力喜歡任何一個人。」

「這……」溫小玲猶豫了，的確她嚮往今天的一切，舒適的豪車，艷羨的目光，酒店裡長長一桌子的美食。

溫小玲對這一切，並不是沒有感覺。甚至，她隱隱已經想過，是不是自己真正擁有這些后，就有資格和心中那個名字在一起，甚至說，只是讓他知道，自己是喜歡過她的。

但莫名的，溫小玲心中有一種感覺，這些東西觸手可及，垂手可得，但是，當自己真的擁有這些的時候，就意味著要和母親分別。

溫小玲不是傻瓜，這世上也沒有傻瓜。這種近乎先知的感覺，令她明白，自己陷入一種抉擇之中。

溫小玲猶豫了良久，而在良久之後，她還是沒辦法從兩者之中做出選擇。

「媽媽，我不想離開你。」溫小玲抬起頭，有幾分委屈的說道。

方雨虹心中嘆口氣，心中明白，溫小玲已經做出了屬於她的人生抉擇。這種抉擇雖然有些猶豫不舍，但她還是有了選擇。

媽媽和女兒走在夜的路上，夜已經很深了，所以黑的更加沉重。兩旁的街道，已經沒有什麼商店了，大部分商店都關上了門。偶爾一兩家營業的，從門內照出來的燈光，卻讓夜更加黑暗，冷清。

方雨虹牽著女兒的手，走過一家還亮著燈的紋身店，然後走出數步，卻又走了回來。

溫小玲有些奇怪，不知道媽媽為什麼帶自己來紋身店，這種地方，一直是媽媽眼中的壞地方，自己是不允許去的。但是，溫小玲是一個很聽話的女孩，雖然心中有些奇怪，但是也沒有說話。

奇怪的不僅僅是溫小玲，紋身店的女紋身師也有幾分困惑。因為方雨虹和溫小玲的模樣，實在不像是會光顧紋身店的客戶。

「你們是……」

「這裡可以紋身嗎？」

「你們要紋身？」

「不是我，是我女兒。」方雨虹牽住女兒的手，道：「你去趴下，將上衣脫了。」

溫小玲是個很聽話的女孩，到此都不知道自己母親要做什麼，可是也沒有發表任何反對意見。她走過去，將上衣的外套脫了，最後，只留下包裹住青春胸脯的文胸，將背後的肩帶脫了，潔白的美白暴露在空氣中。

雖然都是女人，但溫小玲還是有幾分害羞的。她此時此刻，終於問出一句話：「媽媽，你要我做什麼？」

方雨虹看著女兒的羞怯模樣，那目光和世界上所有凝視自己孩子的母親一樣。

她畢竟已經二十歲了，已經不再是個孩子了。年輕的身體，開始散開，長大，也開始對男人有吸引力。那噗通噗通跳動的心臟，也開始裝著一個男人了。

這個從自己身上落下了的骨肉，這世上唯一和自己血脈相連的骨肉，已經不再是一個娃娃，而已經演變成一個女孩，再有不久，怕她也會在男人的懷抱里成長為一個女人。

這種欣慰，不舍，眷念牽挂著方雨虹的心，她握住女兒的手，注視著女兒的眼睛道：「孩子，你記得，媽媽要給你一件東西，讓你以後不再受任何人的欺負，有權力愛任何一個你想愛的人……我所經歷的苦楚，只希望你不需要再經歷。」

我所經歷的苦楚，只願你不必再經歷。

簡單一句話，或許是天下父母對孩子最簡單，也是最深沉的愛意。

紋身師也莫名有幾分感觸，她問道：「要紋什麼圖案，需要在電腦里選圖嗎？」

方雨虹搖搖頭，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銀色小盒。

溫小玲怔了怔，知道這個銀盒母親一直貼身帶著，常常拿著這個盒子嘆氣，有時候也會自言自語。而這個銀盒，連碰都不許自己碰一下，至於盒子里有什麼，溫小玲就更加不知道了。

而在今日，也就是此時此刻，溫小玲見母親打開了盒子，那裡面是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的寫滿數字，隱隱約約，還有些圖案。

年深日久，張紙已經有些泛黃，方雨虹小心翼翼，生怕將這張紙弄破，她雙手捧著這張紙，交給紋身師，道：「紋這個？」

「這個……」紋身師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數字，以及完全看不出是什麼東西的圖案。這種東西紋在女孩身上，怕是沒有半點美感。此時此刻，她也忍不住問一句：「你確定？」

「確定。」方雨虹回答的斬釘截鐵。

紋身師這種職業，見過太多奇怪的人了。她也沒有說什麼，只是開口道：「好吧，這個可能需要很長時間，你如果困了，就躺在椅子上睡會兒吧。」

方雨虹自然沒有睡，她看著趴在椅子上的女兒。紋身針發出嗡嗡的響聲，在刺破女兒肌膚時，滲出紅色血珠。

紋身師用素白的手帕將血珠擦掉，斑斑血紅，像那雪地里的點點落梅。

一定會疼的吧，肯定會很疼的吧。溫小玲咬著牙，秀眉輕輕顰起，額頭已經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可是她的口中，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方雨虹心疼的閉上眼睛，心中道：「女兒，不要怪媽媽，媽媽都是為了你好！」

時間過去很久，大概是東方天空濛蒙亮的光景，紋身師才完全將紙上所有的圖案紋在了溫小玲的美背上。

溫小玲小心翼翼的站起來，透過鏡子看自己後背的模樣。

灰色的數字一串串連在一起，那上面的東西，溫小玲大部分是不認識的。可是這密密麻麻的數字和幾幅精密的設計圖聯繫在一起，浮現一種詭異的美感。

然後，方雨虹奪過那張紙，卷在一團，吞進了腹中。

溫小玲奇怪的盯著這一幕，沒有發出任何言語。她覺得，今天的媽媽和從前的每一天，似乎都不一樣。

紋身師在結過賬以後，打了個哈欠，就捲縮在床上睡去了，也沒有關心還留在店中的母女兩個。

溫小玲有些心疼了，自己身上的紋身足足花了一萬元，她不明白，平時肉都捨不得吃一頓的媽媽，這一次為什麼要這麼浪費錢。

「媽媽，為什呀?」關於錢的問題，溫小玲還是忍不住問出了聲。

「小玲媽媽要告訴你一件事，這件事關係媽媽的過去，還有你的爸爸，以及你的未來。」

「爸爸，爸爸不是很早就死了嗎？」

「他是死了，但她不是很早就死了，他對你很重要。」方雨虹的目光望著門外，天亮了，漸漸地，路上已經有了稀疏的行人。

「那一年，我也是你這般年紀……」方雨虹輕輕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在接下來的時間內，溫小玲聽方雨虹說了很多，媽媽和那個陌生的爸爸如何相遇，如何相識，如何相戀，又是如何走到一起的。最後的分離，和自己的出生，媽媽都與自己說了。

溫小玲不僅有些臉紅紅，心羞羞，沒想到母親年輕的時候，還做過這麼不知羞的事情。

最後，方雨虹凝視著溫小玲的眼睛道：「現在，你背上的東西，對溫家來說很重要。而這個東西，已經和你的一生綁在一起。你從這裡離開，去找溫家的人，她們會給你想要的一切。」

「媽媽，我……我不想離開你！」

「去！不要讓媽媽生氣！」

溫小玲不想讓媽媽生氣，更不想離開母親，她一個人走在街上，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

很久很久之後，她心中忽然想起一個地方，那個地方，本來是她絕不該想到的，卻也好像，是她最想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