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陽光在瞬間失色。

  楚暖暖的意識深處。

  一種粘膩、撕裂的痛感毫無徵兆迸發。

  她渾身如墜冰窖。

  那樣的冰冷，不同於與楚玄對她的壓制。楚玄再強，他也只是個「人」。

  而在她意識深處接受供養的，已經遠遠超出了人的範疇——

  它甦醒的時候，像是有億萬人在她腦海里咆哮，她在扭曲的疼痛里，仿佛看到了幾萬年前惶惶的先民，他們匍匐在乾裂的大地上，看到白晝里猝然出現的第二個太陽，看到藤蔓瘋狂生長、猛獸吐出火焰、亡靈從墳塋里爬起。

  那是淮南子中記載過的景象。

  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

  那也是異詭的第一次降臨。

  楚暖暖從來不知道，在自己身體裡的，究竟是哪一種異詭。

  它擁有漫長的生命。

  卻又虛弱到只能寄居在她的身體裡。

  它受了嚴重的傷勢，被分裂成了無數個部分，封印、囚禁。此時回應她的，只是那無數碎片中的一個。

  隨著異詭徹底甦醒。

  楚暖暖身上所有的疼痛，和關於疼痛的記憶都消失了。

  她的大腦奇異的分泌了一些內啡肽，類似於鎮痛的嗎啡。

  她能感覺到，異詭在一個特殊的方向，凝望著自己。

  就像是受召而來的古神。

  【暖暖。】

  異詭在她欣喜的期盼中，給出回應。

  它看向楚暖暖的視線，是有些失望的。

  曾經的那些試驗品，因為自作聰明，總是橫生枝節。

  他們和人類相似，有無休無止的野心。

  他們總是向自己索要財富和權力。

  但楚暖暖不一樣，她被刻意改造的單純、無知。

  她只要再聰明一點，就不會像現在一樣易於控制。

  她所要的，不過是和那些話本戲折里的少女一樣的，最簡單的，男人的寵愛而已。

  多麼無用的東西。

  給予她這些，如此簡單。

  因此，它總能原諒她的矯揉造作和無禮。

  它原本以為，這樣無害的楚暖暖，是能夠在楚家長久的寄生下去。

  但即便是這樣。

  楚暖暖依然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楚暖暖在意識里咆哮：【楚玄竟然這麼對我，你去殺了他！】

  它說：

  【你把我喚醒，又是為了解決楚玄嗎。】

  【你知道，我的能力，從來都不是殺人。】

  【讓我看看你的記憶。】

  楚暖暖的記憶被粗暴調取。

  那尖銳的疼痛再次湧進她的腦內。

  她無聲尖叫。

  上一次。

  她向楚玄表白失敗，也不知道哪句話說錯，被楚玄發現不對。她只能召來異詭，抹去了楚玄的記憶。異詭嫌她麻煩，同樣抹去了她的一部分感情。

  她繼續留在楚家。

  按照異詭的說法，她只要不做出格的事，就不需要召喚自己第二次。

  而此時——

  記憶中，過去幾個月發生的一切被翻出。

  毫無保留的暴露在異詭的能力下。

  她聽見對方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三個人。楚玄，楚子昭，楚硯。】

  楚暖暖驚懼：【楚硯，我就知道楚硯有問題！還有楚子昭——】

  異詭也終於認真了起來：

  【那件東西，果然就藏在楚家。】

  【我讓你去找，你找的怎麼樣了的。】

  楚暖暖怒道：【你就提過那麼一次，我一直在找。況且現在我都快死了，你只在乎你的東西。】

  異詭說：【那是我身上的一部分，能夠抵禦我的能力。不然，你以為，你是怎樣被發現的？】

  楚暖暖大驚失色。

  【站起來，】異詭有些不耐：【先解決楚玄。】

  楚暖暖眼眶通紅：

  【就算你不能殺他，我也要讓他生不如死！】

  【你答應過我，在你復活之後，會把楚家送給我。我原本是真的把他們當哥哥的。現在我改變主意了，除了楚鎮南，誰都不配做我的哥哥！】

  【還有楚硯——】

  【都是我心軟，當時留下了楚硯，既然拿了她的東西，把她趕出楚家，讓所有人把她忘得乾乾淨淨不好嗎？像你以前做的那樣。】

  異詭琢磨：

  【楚硯？】

  【我不會把她趕走，東西也可能在她身上。雖然機率不大——二十年前，那東西被人偷走的時候，楚硯都還沒出生。】

  【而且，不是你同意留下她的嗎。】

  【你說，一個人花團錦簇的生活有什麼意思。總要有人給你做襯。】

  楚家私人醫院。

  病房內。

  楚暖暖跌跌撞撞站起。

  在她長久沉寂的時間裡。

  楚玄就站在她的身前。

  他伸出手，遞給她：

  「暖暖。」

  「你想好要回頭了嗎。」

  高層大廈外。

  午前的落地窗外透進陽光。

  勾勒出楚玄的身影，他的表情卻不甚清晰。

  楚暖暖抬頭看著他。

  那原本漆黑的瞳孔，竟是泛著淡淡金色。

  楚玄驀地變色！

  那根本不是人類的瞳孔。

  她的眼睛呈現水平條形，像是羊，或者是馬，那是一雙絕不該出現在楚暖暖臉上的橫瞳！

  楚暖暖對他笑了一下。

  嘴角抽搐著咧開。

  它顯然還沒有習慣運用楚暖暖的身體。

  聲音也喑啞難聽。

  「——楚玄，又見面了。」

  它輕輕打了個響指。

  楚玄驀地捂住頭部，猝然倒地。

  他臉上露出痛苦至極的神色，他的手卻在電光石火之間握住佩劍，狠狠刺擊楚暖暖的心臟！

  眼前的楚暖暖卻在瞬間變成了楚硯。

  他握住劍的手陡然沉重，然後不得不伸手，試圖握住劍刃來保持清醒。

  楚玄厲聲暴喝：「你是誰——」

  病房內。

  一切嘈雜戛然而止。

  楚暖暖提醒：「監控，還有監控。」

  另一個楚暖暖打斷了自己的話，說道：「它會壞的。」

  病房外。

  楚玄帶著楚暖暖出門。

  找護士要繃帶包紮手上的創口。

  又詢問秘書午餐在哪訂座。

  兩名玄創的女秘書微微一怔，表情恍惚。

  正在手機上搜索「女武者最愛生日禮物top10」的柯助理停下手中的動作，在看到手機屏幕的時候突然皺眉，像是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在閱覽這種詞條。

  昭明科技樓下，新華書店內。

  楚子昭正在給楚硯挑選各專業入門書籍。

  「天體物理學入門？來一本。」

  「高等數學，也要。」

  「民法法典？來兩本。」

  秘書疑惑：「怎麼要兩本？」

  楚子昭面無表情拍了拍民法。

  【養兄妹是擬制血親關係，屬於直系親屬，屬於法律上禁止結婚的範疇。】

  「多出來那本，寄到玄創去。」

  「免得他犯法。」

  秘書吃驚。

  玄創？

  另一位楚總。

  可是，他要犯法也是刑法吧……

  就在此時。

  楚子昭忽然如同觸電一般抖了兩下。

  他抵住劇痛的額頭。

  秘書大驚失色：「楚總，您不是剛做了腦部CT，您沒事吧——」

  楚子昭帶著鼻音哼了兩聲。

  然後狐疑看著她。

  「你手上拿兩本民法典做什麼。」

  秘書茫然：「……」我、我也不知道啊！

  S市原本晴空萬里的天。

  毫無徵兆轉陰。

  S市浦東國際機場。

  緒芝嵐望著手裡兩張飛往米國的機票。

  打電話給票務軟體：「你好，我姓緒，東方萬里行白金卡會員。我想請問一下——這兩張機票是我在什麼時候下單的？」

  S市某高檔餐廳。

  借著看菜單的功夫。

  楚暖暖和異詭換了回來。

  【如果沒找到那樣東西，我的能力還會再一次失效。】

  【那是我身上的一部分。把它斬下來的那個人，用的是洞庭湖崖壁上秦王封山印上的劍法。它和武者的功法同源，能夠助益武者修行。二十年前，最後一次出現，是在楚家。】

  【它有靈智，但很微弱。】

  【我可以等，不過暖暖，你等不了。如果不想被楚玄殺死——就把它找出來，不惜一切代價。】

  ……

  綿密的雨水落下。

  楚宅內。

  楚硯關掉了楚家私人醫院的病房監控錄像。

  監控儀器的雲存儲約莫出現了問題，再也無法回放。

  仿佛剛才看到的一幕，只是她的臆想。

  楚家阿姨在忙忙碌碌備餐，卻只準備了鄭凌一個人的。

  沒有一人想起來，楚硯還在家裡。

  曾經被楚硯救下的司機站在車庫，撓著腦袋喃喃自語：「不想開小鵬汽車了，啥時候能換寶馬7系……」

  臥室內。

  楚硯表示：

  【超級兵被對面清了。】

  【明天，只有我一個人查分了。】

  系統還沉浸在剛才的監控視頻里：

  【楚暖暖的眼睛好可怕！宿主……咱們又要孤軍奮戰了嗎。】

  楚硯搖頭。

  【楚子昭，楚玄。他們從來不打毫無準備的仗。不過——】

  【這是我和楚暖暖的恩怨，我會親自動手。】

  她思忖：

  【為什麼只有我，沒有受到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