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你呀,謙虛了,我可是經常來你們村的送信送東西,連你們大隊長都說你是一個踏實肯乾的老實人。剛來農村嘛,不適應是正常的。以後就好了,習慣就好了。」
又隨意聊了兩句眼看時間不早了,郵遞員大叔又騎上自行車,穿過田間小路,翩然而去。
只留下王麗麗看著對方的背影,面色複雜。
緊緊抱住了懷裡的東西,猶豫了片刻,王麗麗還是轉身跟看管的小隊長說了一聲,準備先把東西送回去。
對方也沒有為難,說了兩句就點頭答應了。
王麗麗就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下抱著東西回到了知青點,無視了身後的議論紛紛。
知青點蓋的比較偏僻,就在村子的最邊上,離著工作的農田也不遠。
王麗麗腳程快,沒有一會兒就回到了現在居住的地方。
這個時候正是工作的時候,所以院兒里空空蕩蕩的,除了王麗麗一個人都沒有。
而在所有人想像中,應該歡天喜地的王麗麗卻在剛進了屋就開始掉眼淚。
只不過這小丫頭雖然一邊掉眼淚,卻也沒停下手裡的活。
過往的歲月里,她已經習慣了,情緒不會影響工作。
所以眼下這小丫頭一邊掉著眼淚,一邊拆著包裹。
一邊將包裹里的東西分類放好,一邊繼續掉眼淚。
終於把包裹收拾好了,坐在炕上準備看信了,還在掉眼淚。
直到打開信封發現流著眼淚看不清字,這才連忙伸出袖子把眼淚擦乾。
說真的,王麗麗都不知道自己以前是這麼一個愛哭的人。
畢竟在她的印象里,她從小生活的環境,是那樣的風霜雪劍。
貪婪的大伯一家,不爭氣的母親,懦弱不會偏袒自己的父親,以及無時無刻不在貶低自己的奶奶。
唯一能讓王麗麗有些開心的就是家裡的哥哥,對於她還算偏愛。
會保護她,讓著她,可是哥哥同樣對王寶寶和王貝貝也很好。
這樣的生活條件,王麗麗以為自己就會像戲曲里唱的那些小白菜。
可誰知真正到了鄉下之後,王麗麗才知道自己過得有多幸福。
手中的信件,是王二叔王大江寫的。
在王麗麗的印象里,自己的父親,一向是一個對自己沉默寡言,漠不關心的人。
畢竟這麼多年他對待兩個侄女,可比對待自己這個女兒好多了。
家裡所有的好東西都要給大伯一家,自己這個女兒從來沒有得到過家裡的半點實惠。
可是自從下鄉之後,每個星期一封的信件,讓王麗麗窺見了父親不同於自己想像的一面。
那個面對自己不善言辭的父親,竟然每次都會準時的給自己寫信。
以往渴求不到的關懷,也都會在心裡一一體現。
他會問自己過的好不好,有沒有適應這裡的環境?
會給自己郵寄過來,各種各樣,這裡沒有的好東西。
如今這一封最普通不過的信件,已經是自己在這個地方最大的期盼了。
王麗麗從沒想過外面的形勢會是這樣嚴峻。
直到離開了家裡,她才知道自己以前被保護的多好,多麼幼稚。
原來不是誰家都天天吃得起大米白面。
原來也不是誰家,三天五天就可以開葷腥,改善伙食。
原來一家五六口一年攢的布票都可能做不起一身新衣裳。
原來,父親的工資也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多…
許多過往曾經看不見的小細節,都被一一的浮現。
直到現在王麗麗才體會到了,大伯在臨別的時候對自己的那幾句語重心長。
一封信很長也很短,一目十行下去,王麗麗早已看完了全部內容。
這信中一如既往的是家裡的一切。
奶奶的腿好了,現在開始能出門遛彎兒和附近老太太們對罵了。
媽媽現在洗的衣服也少了一些,因為最愛乾淨的寶寶搬出去住了。
爸爸仍然在努力工作,每個月攢下一些錢票來寄給自己和哥哥。
大伯仍然在家裡待著,只是時不時的送過一些好吃的來幫奶奶趕上生活。
這樣的信已經寫了很多封。
有很多事情,其實王麗麗已經知道了。
寶寶貝貝一個上了大學,一個當了工人。
聽說寶寶的對象很厲害,和貝貝的對象還有親戚。
聽說他們現在很能幹,有了自己的事業和美好的未來。
嫉妒嗎?
應該是不嫉妒的吧。
王麗麗從始至終,對於這兩姐妹的不喜,從來都不是因為她們過得好。
而是她以為那些好都是大伯一家從自家拿過去的。
她以為那些東西原本應該有她一份,所以才會不高興。
可是人家是憑自己本事找的工作,憑自己能力找的對象,憑自己實力上的大學。
即使如今在鄉下,已經累到崩潰的王麗麗,也絕對不會因為這件事情去嫉妒對方。
也許上山下鄉真的是能改變人的一個政策。
以前她在城市裡高高在上,自以為受盡了苦楚。
現在到了鄉下,所有人都說她是個能幹的,老實的,是個優秀的積極分子。
卻沒有人知道她已經累到崩潰。
家裡洗衣服很累,可是沒有彎腰除草累。
家裡做飯收拾院子累,可是沒有除土施肥累。
第一次下鄉的王麗麗,早在吃到了這裡第一頓大鍋飯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自己曾經是多麼幸福。
這段時間她不再是不知人間疾苦的憂鬱女神了。
所以對曾經的自己王麗麗是真的覺得慚愧。
只不過她一向驕傲慣了,很多事情從不對外人表露。
只能面色淡然,任勞任怨展,現出一副在所有人眼中的踏實肯干勤勞賢惠的模樣。
如今四下無人,她終於能為自己的無知,和這段時間的落差偷偷哭泣。
當然縱使這樣,這丫頭還是一邊哭著一邊迅速的收好信件。
然後猶豫了片刻,在家裡寄給自己的包裹里,找到了一些不錯的好東西。
有幾塊特色的糕點,一小袋三斤的精米,一塊臘肉,連著兩個品相還算不錯的大蘋果。
這些都是王二叔弄過來,專門給自家閨女打牙祭的。
他是知道鄉下過的是什麼日子的,自然是怕自家閨女吃不慣鄉下的東西。
所以才會每個星期都會送一些,為的就是怕時間長了,東西壞了。
王二叔其實只是不善言辭而已。
但對於這個女兒,他是真的很喜歡。
只不過十幾歲的王麗麗不懂這些深沉的愛意。
畢竟就像她從來不知道她爸爸喜歡愛幹活的人。
之前自家閨女在家裡那麼幹活,王爸爸心裡美著呢,只以為自己姑娘愛幹活。
誰知道小姑娘心思那麼深,把自己都快整成林黛玉了。
好在下鄉可是真鍛鍊人啊!
這丫頭的腦子如今總算清醒了。
只不過剛剛清醒的腦子卻瞬間患上了另外一種病症。
這種病症跟商時序的病症十分相似。
要說多虧王麗麗沒有遇到商時序。
要不然這倆人高低點引以為知己。
相信對比於王貝貝,王麗麗這個老婆的堂姐,更能讓商時序共情。
這不自家老爸剛送點好東西,這丫頭就把一大半兒東西都偷偷放到了布袋子裡。
正好趁著村裡的人都去上工了,偷偷摸摸的出了知青點。
朝著不遠處的牛棚走去。
因為二者都在村子最外面,所以相離的距離並不算遠。
只不過知青點,要比牛棚那邊的環境好上許多。
但架不住,牛棚那邊住的可是王麗麗一見鍾情的人啊。
所以這死丫頭私底下去那裡,那叫一個勤呀。
眼看著四下無人王麗麗腳下生風,面露笑容,臉色潮紅,為了愛情,使勁上沖。
不到一分鐘,這小丫頭,鬼鬼祟祟的衝到了牛棚附近。
剛過去便看到了,正在收拾牛糞的小伙子!
「張慶!」
牛棚中,聽到聲音的年輕人立馬回頭。
當看到不遠處那俏麗的小姑娘時,張慶那瘦弱的身子先是一頓,緊接著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那是個長得十分斯文的小伙子,看起來白白淨淨的,瘦瘦弱弱的,原本應該是個讀書人。
只不過此時他的眼睛上卻帶著些不太明顯的青紫,嘴角也破了一塊。
戴在鼻樑上的眼鏡明顯是經過膠布粘過的。
但即使這樣狼狽,當少年看到王麗麗的時候,仍然立馬站直身體,微笑著想要給對方回應。
那笑容很溫暖,眼神也很純淨,只是眼底有著化不開的悲傷,和隱藏的自卑。
「王麗麗同志,你怎麼來了?」
在看到對方的那一瞬,王麗麗原本的欣喜立馬化作了擔憂。
「張慶,你的臉怎麼了!他們是不是又打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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