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清明跪在長街上，傻傻的看著師父蒼老成這般模樣，心中痛極。

老者付了銀錢給老闆，將東西送到混沌的小榆兒手中。

小榆兒咧著嘴笑了，口水又滴落下來，老者慢條斯理的將其擦乾淨，滿臉愛憐。

見小榆兒沒注意，老者才幽幽的轉身。

「我已入世，便不再叫我師傅吧。回去轉告師兄，便說顧雲瀾此生定不再負她，生生世世，我都要追隨她。」說完，眼神瞄了眼清音，追著小榆兒跑了。

清明什麼都沒來得及說，便看著師父急匆匆走了。

清明跪在地上，身後小弟子大著膽子問道：「師叔，那個，那個人便是劍鋒峰主嗎？就是曾經三百年飛升，卻在飛升關頭拒絕飛升的大能？」眾人敬畏的看著那身影。

清音更是嚇得抖了抖。

「師叔，不是說雲瀾仙君是極其好看的道君嗎？怎麼……」怎麼成了個糟老頭子了。

清音大起膽子問，她怎麼會知道那傻子居然認識仙君！

清明看了他們一眼：「師父為愛執著，是性情中人。」清明微抿著唇，他，他在師父身上沒有感覺到絲毫修為。甚至，師父身上掩飾不住的死氣，只怕是強撐著一口氣陪著小榆兒。

眾人嘩然，修仙者清心寡欲，峰主竟然為愛放棄飛升。

「清音，從今日起，你便不是雲蒼門弟子了。你好自為之吧。」清明只淡淡看了她一眼，清音如遭雷劈，身後男弟子震驚的看著師叔，本想求情，瞧見師叔冷下來的臉色，全都不敢吭聲了。

清明平日里極好說話，許是這樣，讓他們以為清明是個性情極好的師叔。

卻哪裡知道，是因為當初小榆兒以凡人之身進雲塵，哪知卻是身懷巨能的仙君。

之後又與師父種種因果糾纏不清，這才讓清明對新弟子都多了幾分耐心。

清音似乎還想再求，哪知清明御劍直接將弟子帶走。

徒留下清音在地上崩潰大哭。

清明卻是站在劍上眼淚滑落。

一年前，師父曾回山上找過一本禁書。是當初師父的父親留下，被塵封在藏書樓中，師父突然又找出來了。

他對那本書有印象。

只怕是師父用盡畢生修為拉回了小榆兒的一魂一魄。

如今的小榆兒才這般愚鈍什麼也不知道，甚至連許多常識都不知，只是空有一副軀殼。

失去畢生修為的師父，只怕，活不過三年了。

恐怕現在是長撐著一口氣陪她遊玩人間。

難怪師父還制了許多沒有修為的凡人也能用的符籙和法陣，恐怕是早存了這個心思，知曉小榆兒美貌怕沒有修為的自己護不住，只能以符籙保全她。

三年來，顧雲瀾陪著小榆兒走遍了世間每一處風景。

曾經的遺憾，全都用他畢生修為，微微挽回了一些。

「師父，你看這花圈放小榆兒頭上好看嗎？我上次看到，村裡有戶人家，抬了個好大的木箱子，還有人送了他好大的花圈啊，村裡還有好多人一邊走一邊哭送他，小榆兒頭上這個都沒有他的大。」小榆兒指著頭上鮮花做成的花圈。

顧雲瀾摸著她腦袋，感覺胸腔中越來越麻木的感覺，微微笑了。

從兜里掏出個符籙，朝著遠處一揮。

一陣白光閃過，視野之下全是遍布的花海，五顏六色美輪美奐。拖著長尾巴的蝴蝶從花間飛過，所有鮮花一瞬間綻放開來。

「師父，師父，花花，好多花花……」小榆兒驚呆了，猛地站起來便朝著花海跑去，一邊跑一邊喊著師父師父。

若是細看，便能發現小榆兒面色極其蒼白，腳步虛浮，僅有的一魂一魄也即將離體。

顧雲瀾捂著胸口站起來，吃了一粒丹藥，轉瞬間，又恢復了曾經的雲瀾道具風範。

「師父好好看啊……師父你長得好好看啊……」小榆兒仰著頭，滿眼清澈，猶如第一次相見那般。

顧雲瀾強行催動丹藥恢復容貌，見她這般模樣，連心中劇痛都減輕了。

「外面的人都說師父是我爹爹，師父這麼好看，才不是我爹爹哦。我我……我要當師父的小媳婦兒，我聽人說，媳婦只能有一個。」小榆兒對著手指，看著好看的師父，眉眼都彎了。

在她眼裡，師父一直都好看。

顧雲瀾強忍心中酸意，聲音有些哽咽。

「好，做師父的媳婦，做師父的妻子，做師父的管家婆，以後什麼都交給小榆兒管好不好？師父的小老太太……」顧雲瀾面色微白，手一揮，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他已油盡燈枯。

「哇，師父師父，我穿新娘子衣服啦，我變新娘子啦，師父，你變成新郎咯……」小榆兒見花海中竟然響起了成親時才有的吹吹打打，興奮壞了。

看著那般好看的師父幾乎要看呆了眼。

小榆兒想爬起來來跳，但是剛一站起來就渾身酸軟倒在顧雲瀾懷裡。

「師父，我都沒力氣了……小榆兒有點累，好睏啊……師父，等小榆兒睡一覺就起來做你的娘子好不好啊？師父你要守著我哦，不準跑哦。」小榆兒噘著嘴，饒是穿著一身大紅都蓋不住渾身蒼白毫無血色。

顧雲瀾手微微顫抖，忍住了即將落下的淚，看著小榆兒勾起一個此生最燦爛的笑容。

「好，師父等你。做我的妻子。」

話音剛落，小榆兒便閉上了眼睛，眉心間那點紅色誅殺瞬間飄散。沒了蹤跡。

顧雲瀾眼角的淚落下，抱著她，緊緊的抱著她，原來，時隔幾年，這種噬心止痛並不會減輕，反而會因為曾經擁有，變得越發痛了。

花海中，男人抱著她，將她整個人緊緊禁錮在懷裡。

「我等你，我等你，我等你做我的妻子。」親手將自己作死，親手將心愛之人作死，顧雲瀾用盡一生的時間來懺悔。

兩個人相擁，停止了呼吸。

遠在魔族的男子，此時斜坐在王座上，眉宇間流露出微微肅殺之意。聽著底下稟報，心中突然一陣劇痛。

眼角，有絲絲血跡沁出。

活著，比死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