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那個跌落萬獸谷的少女。
——帶著一身詭異的功法與武器,淺笑著於獸潮之間殺出了一條血路。
也從此闖入了他的世界。
石洞初見,為收斂魔氣,他以秘法化身稚童。
一轉眼,便成了少女口中的「白菘小妖」。
交鋒間,他步步試探。
她卻似乎毫無防備,不過兩三句,便將身份和盤托出。
就像是主動送上門的天然同盟——
同樣是慈幼庄慘案中的受害者;
同樣與柳霏馨有著血海深仇;
甚至同樣暗暗掌握了靈膳技藝……
雖然他並不相信,也並不需要助力的盟友。
但,在嘗過了其所制的靈膳后,他依舊將人暫留了下來。
許是因為殘存的那點口腹之慾,許是因為心頭莫名閃過的一絲異樣……
總之,一擊欲出的剎那,他終是撤了勢,轉身離去。
縱是隱患,他亦有解決的自信。
不過是將其死期延緩幾日罷了。
與魔同行,焉能善終?
他想,或許哪一日,或是她察覺了他的身份,或是兩人即將別過,或只是他一時興起……
他便會將人徹底了結。
不料此後相伴日長,卻是彼此相安,再未分離。
共居三月,出谷前夕。
告別之際,她對他伸出了手。
「跟我走吧……姐姐沒你不行吶。」
……
偽裝剝落,身份終現。
她只道「墮魔非你之罪」,話鋒一轉,便大膽打起了交易討要好處的主意。
……
慈幼庄后,夜下對峙。
她說「我們前世可是道侶。」
「我自然要為我的愛人討回公道。」
……
一字一句,沁著笑意,真摯到了極點。
然而,他其實從未相信。
——不僅是因為少女身上的種種謎團。
也是因為他不再相信,自己會有這樣的運氣。
邪魔,縱是天道亦不能容,又怎會有修士真心接納?
何況自那一夜后……
他便失去了可以信任的所有同伴,亦不打算再相信任何修士。
更不用說是一個人修。
只是……
信任雖未交付,他卻終是難以抑制地開始好奇。
她的偽裝到底能撐到幾時?
於是。
他始終沒有再動手,只是將人放在身旁,默默等待著。
等待著少女再忍不住對自己流露出惡感的那天,驗證出一個並不意外的結論——
她與別的修士並沒有什麼不同。
他便會毫不猶豫地出手,將其滅殺。
然,日居月諸,時光漸逝。
他始終沒有等到這一天的到來。
記憶的最後。
卻是少女單薄的身影,堅定地擋在蜂擁的群敵之前,護住了他們口中那個「必將折於天劫之中」、「人人得而誅之」的邪魔。
而他佇立在雷雲之下,看不清她的神情。
只有一聲帶笑的宣告傳入了耳畔。
「就算要死,你也只能死在我的手裡。」
一如以往,也一如此時。
當昔日的一幕幕伴隨著飄落的笑語浮現,當那理應堅不可摧的心魔斷然碎裂……
他才明白——
不管他承不承認,她早已改變了他的軌跡,並在這一刻,徹底侵入了他的生命。
而當少女的身影刻入了心間,復仇不再是唯一的執念。
魔,便也得以重歸世間。
也就在這剎。
有金光驀地自天際閃現,直衝而下。
一瞬便裹住了邪魔的身影。
……同時彈開了刺來的戒鏈。
電光石火,霸道的靈氣倏然一盪,猛然揮開了始料未及的少女。
纖細的身影頓時騰空而起,眼看著就要跌落——
靈光陡然一閃。
她便被按入了熟悉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