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向晚檸從沒看過這麼好看的女孩。

  她的目光不自覺的被向知念所吸引，滿是驚艷。

  【哇，她也太可愛了！這人是誰？】

  向知念以為自己和向晚檸再次見面時，會以「沉著冷靜」在後者心中留下深刻印象。但在她聽到心聲後，恍然記起了在百花獎頒獎典禮上第一次聽到向晚檸心聲的那一幕，眼裡頓時濕潤起來。

  向知念又瞥見她混身傷痕，眼裡儘是惶然不安，那一點濕潤頓時匯聚一起，倏然落下。

  她吸了吸鼻子，想要控制自己和向晚檸打個招呼，給她留一個好印象，於是半晌後，向知念朝她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嗚嗚，你好啊嗚嗚嗚，我、我叫嗚嗚嗚嗚……我叫向知念。」

  向晚檸：……

  啊？

  她怎麼突然就哭了？

  向晚檸頓時有些慌張的想：【我沒做什麼吧？難不成剛剛在樹林裡被我嚇到了？】

  她掏了掏兜，想要找一截紙巾出來遞給她，但翻了半天，兜比臉還乾淨，只好作罷。

  兩人就這樣僵在大馬路上，向知念在心裡默念著「差不多了差不多了」、「晚檸不會以為我是瘋子吧」，但淚水與她毫無默契，還是跟水龍頭似的不停往下流，流到最後她自己都崩潰了，自暴自棄的一邊哭一邊跟向晚檸打招呼：「嗚嗚，見到你好開心嗚嗚嗚。」

  向晚檸：……

  真的嗎？見到我真的開心嗎？那為什麼哭得這麼慘。

  就在向晚檸攥緊於闕舟身上的皮毛，掩飾自己緊張的情緒時，只見她剛剛抱著乾嚎的大黑狗抖了抖，從她懷裡鑽出，朝向知念邁過去。

  向晚檸在這一刻忘記了之前說過的話。

  她以為大黑狗要像對付之前的那幾個男孩一樣對付向知念，頓時一個箭步衝上去抱住他的腳，撕心裂肺喊道：「不不不，大哥，這個是好人！這個不能咬！」

  「這個長得好看，跟那些人不一樣！」

  兩條後腿被她牢牢抓住、於是往前摔了一跤、還聽她像念經一樣念了半天的於闕舟：……

  他回頭朝向知念看去，就見向知念還哭著說：「嗚嗚，謝謝。」

  於闕舟：……

  真是別開生面的一場演出。

  精彩，相當精彩。

  這場精彩的畫面當然也被躲在樹後的向池淞錄了下來，他們三個人原本在看見向晚檸後心中酸澀和激動相交的心情都被這一幕衝散，等他們笑完後才依次從樹後走出來。

  向庭燁單手抱起了向知念，對向晚檸露出了和藹的笑來，朝她介紹著自己：「你好，我叫向庭燁，是向知念的爸爸。」

  說到這裡，他用另一隻手拿出了一個文件袋，遞給了她，有些小心翼翼的說：「也是你的爸爸。」

  向晚檸震驚了。

  她不知道是該先震驚自己和自己第一眼看見就喜歡的小女孩是自己的姐妹，還是該震驚眼前這個高大偉岸的男人竟然是她親生父親。

  她咽了咽口水，看了看文件袋裡面密密麻麻的字，完全看不懂，卻又不好意思對他們說自己看不懂，眯著眼睛看了半天，又默默將文件放回了文件袋裡，心裡想著：

  【這個……上面在說什麼啊？】

  【他們應該就是把我養父母送進警局的人吧？不會騙我吧？】

  【可是騙我有什麼好處呢？我什麼都沒有，更何況之前聽那些嬸嬸也說，也說……我可能是他們要找的親生女兒？】

  向晚檸拿著文件袋半晌，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

  大家聽見向晚檸的心聲，都在等她接受這個事情，在旁邊默默的看著她，也不出聲催促。

  於闕舟趁著她伸手去接文件袋的時候逃走了，被墨音按住，抱在了懷裡，陪她一起等待著，頗有些生無可奈。

  向晚檸一抬頭，就看見幾道熾熱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可、可我接下來該幹什麼？我也不知道，他們好像也沒說帶我走呀？那我是不是該回去呢，我今天的飯還沒做呢，有點餓了……】

  她心裡胡亂想著，見他們也沒有什麼動作，心裡有些失望，以為他們只是來告訴她這件事，沒有想帶她回去的打算。

  向晚檸的心聲讓大家頓時反應過來，他們讓向晚檸感到了不安，得做些什麼。

  向庭燁這才想起眼前的向晚檸沒有像他們一樣帶著記憶重生，他因為明白自己的幾個孩子都比較聰明，總是習慣性等待他們的反應，給與他們堅定的支持，做他們堅強的後盾。

  他總是沉默著，於是忘了這次要自己先一步開口。

  向庭燁被突如其來的緊張襲擊胸口，他感受到心臟急促的跳動，手心溢滿汗水。

  因為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的這件事，比他成千上百萬的合同要重要，比他銀行卡里數不清的流水要重要。

  他聲音沙啞，開口問著向晚檸，仿佛在彌補自己曾經未能及時找到她、沒有及時對她說出口的話：「你願意跟爸爸走嗎？」

  上一世，他們聽著向晚檸的心聲，自然而然的接她回了家，舉行了向晚檸並不想要的宴會，在後來想要彌補對方，卻又在得知向晚檸的任務者身份時心生嫌隙。

  向庭燁回望過去，即使他們後來努力的對向晚檸更好，但有很多事情是他們再用心也彌補不了的。他思及此，看著如今仿佛豆芽大點的向晚檸，好像也同樣看見了前世局促不安的向晚檸，只覺眼前一片朦朧，有什麼東西糊住了眼睛。

  還沒關掉水龍頭的向知念用袖子擦了擦她老爹的眼眶，小聲在他旁邊道：「嗚嗚忍住、忍住，不然就和我一樣嗚嗚。」

  向庭燁：……

  他努力抑制住自己的眼淚，等了很久，終於聽見了一句小聲的呢喃，似乎在躊躇，又似乎在質疑：「你……你真的是我爸爸嗎？」

  【不會帶我回去了又找藉口扔掉我吧？】

  【不會只是騙我的，最後還是想賣掉我吧？】

  向晚檸心中不安，在向庭燁一聲聲「我就是」、「我們不會扔掉你」的應和下，在其他人不斷介紹自己「我是媽媽」、「我是哥哥」的聲音中，她小心翼翼的往前邁了一步。就像是已經遍體鱗傷的流浪貓，最後還是試探的朝他們伸出爪子，打算再賭一次的樣子。

  「我……我願意跟你們回去。」

  聽見這句話，向庭燁眉頭一松，眼淚終於還是沒控制住，噼里啪啦的砸到了向知念的頭上。

  向知念伸出手：……

  下雨了。

  向知念回頭看去，就見大家的臉上都掛著淚珠，像是終於完成了長久的心愿，在這一刻，有一種終於撥開雲霧見到陽光的雨後天晴感，於是忍不住微笑起來，淚水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他們一家人終於團圓了。

  在十七年前。

  在一切還來得及挽回之前。

  空著手的向池淞跑過去，嘴裡發出歡呼，伸手將向晚檸抱起，朝天上拋去，再將她穩穩接住。

  他抱著向晚檸，只覺這一刻的自己格外意氣風發，帶頭往前跑著，落下一句：「走走走，收拾東西，我們帶晚檸回家！」

  *

  當然回家之前還出現了一點小意外。

  之前落進糞坑嗆了好幾口的小孩家長找上了門，幾個膀大腰圓的男人沖了進來，就要找他們要個說法。他們的媳婦已經被叫去警局談話，於是他們也學著自己媳婦的模樣，叉著腰開始辱罵向晚檸，罵了半天，還回頭規勸他們這一群人。

  「沒教養的小賤蹄子，竟然敢把我們兒子推到糞坑去！她算什麼東西？我今天非要把她也推進去！」

  「我兒子將來可是有大本事的！有心理陰影了怎麼辦？賠錢！必須賠錢！她沒錢就把自己賣給我們！」

  「你們這群人怎麼護在她前面？喲，難道向晚檸這個沒娘養的還真是你們家的小孩？我勸你們趁早丟了算了，把她領回去能幹什麼？賣也要再養十幾年才能賣呢，多不划算！」

  「我們敬你一分是看在錢的份上，你們別逼我們動手啊！就你們這細胳膊細腿的，到時候打殘了可別怪在我們頭上！」

  「……」

  向晚檸見到他們，完全沒有了以前當做聽不見的厚臉皮。她的臉頰頓時燒紅起來，有些擔憂的看向她剛剛認的家人，再低頭看著自己蜷縮起來的腳趾，心中羞愧難當，生怕抬起頭看見他們異樣的眼光。

  她有些害怕繼續在這裡待下去會聽到自己不想聽見的話，於是一轉身，躲進了自己的房間裡，縮在床底下、就像每次被養父揍後自己躲在床底舔舐傷口那樣，伸出雙手，緊緊環抱著自己。

  怎麼辦？這件事會怎麼處理？他們會不會拋棄自己？

  諸多雜亂的思緒盤旋在她腦海，房間並不膈應，向晚檸有些難過的聽見外面傳來不堪入耳的辱罵聲，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那群小屁孩為什麼要選擇在今天惹她？！

  之前還沒欺負她欺負夠嗎？！為什麼偏偏是今天？！

  明明，明明她可以以最乖巧的姿態出現在她親生父母眼前，她的哥哥姐姐眼前……為什麼偏偏是他們，看到了自己最狼狽不堪的樣子？

  向晚檸有些委屈，她以為自己已經沒有這種情緒了，但在之前家人們擔憂欣喜的目光中，在哥哥將她高高拋起的那一秒，她的心被再次觸動，導致她現在眼眶酸澀，有一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就在向晚檸捂著耳朵，緊閉雙眼，想要當一個鵪鶉，等到後續判決時，懷裡忽然被毛茸茸的東西拱了進來。

  她睜開眼，看見是她的大哥來找她了！

  向晚檸忍不住用下巴蹭了蹭他的頭，嘟囔道：「大哥你來陪我了？大哥你真好。」

  大哥甚至還想把她的手挪開，向晚檸連忙念叨著：「不不不，不行，我不想聽見外面的聲音。」

  她心裡說：【他們那樣優雅知性的人，會不會想要放棄我啊？】

  剛從一片辱罵聲里經過的於闕舟：？

  不，你想多了，什麼優雅知性，他們只是罵得更有文化一點。

  她又想：【我的家人看上去好斯文，會不會打不過他們那群人呢？】

  剛被向池淞攆進來，讓他陪陪向晚檸，別讓她看見他們出手的場景的於闕舟：……

  不，你又想多了，他們下手只會一個比一個狠。

  於闕舟癱在向晚檸懷裡，看見她擔驚受怕的神情，耳畔是向家人即使隔著房間，也十分具有穿透力的高音，心想：也不知道她對自家人的濾鏡什麼時候會碎。

  過了一會，在被向晚檸用下巴摩挲腦袋，感覺自己頭頂都快擦起火來時，於闕舟面無表情的想：等向晚檸回家後就回自己身體裡吧，不然總被他們拿來當哄向晚檸的工具人。

  他最討厭小孩了。

  外面的爭吵聲似乎停了下來，向晚檸將手放了下來，低聲說：「我有點害怕……」

  哎。

  於闕舟冷漠的將頭往她懷裡拱了拱，把自己尾巴塞進了她手裡，讓向晚檸稍微分散了焦躁的情緒，集中注意力去摸他尾巴去了。

  ……

  房間外面的院子裡，墨音曾試圖和那群人講道理，在發現根本講不通後，直接讓他們抄傢伙揍了那群人一頓，主要分為三個部分：

  第一個部分：現在才三歲沒法和他們打架的向知念先朝他們扔石子，並用技巧絆倒他們。

  第二部分：向庭燁和向池淞作為主力軍，將他們揍得昏天黑地，痛哭流涕。

  第三部分：墨音從包里掏出了錢，當做他們的精神損失費，這群人瞬間由哭轉笑，並美滋滋的承諾自己不會再來找她麻煩，自己就是腳一滑摔的！

  墨音心裡冷笑一聲：還想找麻煩？等他們妻子做完筆錄回來，他們說不定就喜提監獄套餐了呢！

  「好了，知念去叫晚檸出來吧。」她說著，隨後又嘆息的表示：「錢真好用。」

  他們爽也爽了，打也打了，還給晚檸報了仇。再用錢堵住他們的嘴，讓那群人滿意得笑彎了眼，任誰也沒法說他們的不對。

  向庭燁摟著墨音，承諾道：「我會好好掙錢的。」

  向池淞輕嘖一聲，摸了摸手上的雞皮疙瘩，表示「我也去幫幫晚檸」，隨後踏進了房間，不願留在原地吃狗糧。

  但他很快又走了出來。

  向池淞有些遲疑的看向他們：「要不，你們進去勸勸晚檸？」

  墨音和向庭燁對視了一眼，狐疑的走了進去，就看見向晚檸左手拿著鍋碗瓢盆，右手捏著幾件破洞裙子，可憐兮兮的看向他們。

  「這，這些，我不能帶嗎？」

  墨音剛想說「這些我們家都有」，就見向晚檸目光流連不舍的盯著這些東西，心裡想著：【可這些是我唯一值錢的東西了……】

  【我也沒什麼東西送給他們……】

  「帶帶帶！」墨音果斷的替她收拾好了東西，將鍋碗瓢盆遞給了向池淞，後者往上面敲了敲，對向晚檸微笑表示：「我們回去就把這東西刷成粉的。」

  旁觀了向知念和向池淞勸了兩句找家長來勸，結果全軍覆沒的於闕舟：……

  嘖，出息。(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