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霽淵和岑璇一直在老宅吃了晚飯才離開的。
眼看著老太太送人走,唐蓉心裡越來越不平衡。
樹大招風,百年世家能夠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有自己的規矩在的。
在外言行舉止不講究,可是以權壓人是沈家絕對禁止的事情。
沈家在江淮這些年的時間,從來沒聽過這樣的事情。
可是沈霽淵開了這個先例,哪怕他沒動用沈家的權力又怎樣,他依舊姓沈。
帶著沈家的姓氏做下這樣的事情,外人非議的時候,可不會把他從沈家除名了。
可偏偏老爺子對他的容忍程度實在太高了,都這樣了還沒做出應該的處置。
眼看著兩人離開沈宅,唐蓉心裡這口氣也是越發的堵了。
「大伯母這是何必呢,您也不是第一天知道爺爺偏心了。」
沈知悅慢悠悠的走到她身邊開口。
「你爺爺真的是越老越糊塗了,沈霽淵開了這個先例,他也不怕其他的孩子有樣學樣,到時候他老人家在乎的東西可就全沒了。」
素來最在乎名譽的老爺子怎麼就能對這件事情就這麼置之不理了。
「大伯母與其在這兒和自己白生氣,不如想想接下來要怎麼辦吧。」
沈知悅開口提醒道。
唐蓉面色一沉,她原本是打算讓湛伶嫁給沈霽淵的,女人的枕頭風很多時候挺管用的。
可現在眼看著這希望就落空了。
這小子現在是越來越難控制了,眼看著連老爺子都壓不住。
之後的路要怎麼走。
「其實到了這一步了,大伯父心裡是知道應該怎麼做的了,大伯母也不用操心不是嗎。」
聽著沈知悅的話,唐蓉倒是端的挺板正的。
「你這丫頭,平白無故的這是說什麼呢。」
沈知悅聳聳肩,「爺爺馬上就七十五歲了,他老人家自己也撐不了幾年了,您心裡清楚不是嗎。」
如果在老爺子過世之前將所有的股權都留給沈霽淵。
人死如燈滅,他們就真的什麼都不剩了。
「一會兒讓你爺爺聽到你這話,我看你是又想罰去跪祠堂了。」
唐蓉沒有繼續她的話,轉身離開終止這個話題。
「你這丫頭,說話永遠都是口無遮攔,是覺得這兩天爺爺對你的懲罰還不重是嗎。」
沈沐澤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她身後。
「大哥,大家想的都一樣,我不過是心直口快說出了你們心裡都想的事情而已,我不能因為我的誠實付出代價。」
沈沐澤單手彈在她的額頭上,面色寵溺。
「你就是仗著爺爺捨不得真的罰你。」
她這性子,如果不是老爺子真的放縱,也養不出來。
「我去找爺爺談談心了,你們自己忙活吧。」
看到她揚長而去的樣子,沈沐澤眼底一片深沉。
沈家的那幾個叔叔伯伯晚飯都沒吃就走了。
老爺子嫌棄幾人聒噪,直接讓鍾伯把人給趕走了。
等到孩子們都離開了,正廳內一片安靜。
「這幾個人,端著一副大義凌然的樣子,真當我不知道他們是來幹什麼的。」
老爺子長嘆一口氣喝了口茶。
鍾伯將他手中的茶盞奪過去,換了盞翠青茶盞過去。
「敗火的,最適合您現在了。」
老爺子瞪了他一眼,「氣我呢是吧。」
鍾伯笑了笑,「您從三少爺回來的時候就清楚,這家裡的局勢早就變了,在那幾位眼中,三少爺這個不速之客和他們不過是有血緣上的羈絆。」
更別說這個不速之客還要來搶走他們手裡的東西。
「你覺得他們過來,是聽了誰的話?政南還是沐澤?」
鍾伯聽著老爺子的問話回了句。
「反正不可能是二少爺。」
「都這把年紀了,你就別貧了。」
鍾伯是看著這些孩子長起來的,除了沈霽淵之外,哪個不是他抱過扛過的。
「從三少爺回來開始,先生對他就十分的提防,先生掌權這麼多年,沈家多少旁系都是他提拔起來的,現在在集團多多少少都是占據核心位置的,他手下的人,當然很多。」
這些人也十分知恩圖報,跟在沈政南身邊這麼久了,當然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情。
「三少爺在Nimit的處事廣為人知,這些人如果真的在三少爺的手底下做事,撐不住,所以他們當然會選擇對自己十分有利的條件。」
這些人也是著急了。
好不容易能抓到一個沈霽淵的錯處,可不是得拼命的衝到老爺子面前說壞話了。
「這孩子張揚不羈,從不在乎外人的眼光,如果政川當年沒走,也會和他一樣。」
這對父子倆,在某種意義上很相似。
尤其是在對女人這一點上,十分的相似。
「這能說明,三少爺是真的很喜歡岑璇小姐。」
鍾伯說著看向老爺子,他也害怕,當年的事情會再次出現。
「您自己也說過,三少爺當出來的時候,身上沒有活人的氣息,人沒有牽掛,就如同死物一樣,現在他找到了能放在心上的人,這個人也能讓他像個活人,您心裡其實是高興的。」
老爺子其實也相信,沈霽淵不會再像他的父親一樣。
因為他,只會比他的父親更瘋狂。
「岑璇這丫頭,如果真的是個靠得住的,我倒是能放心,可你也看得出來,這丫頭看他的時候,眼睛裡一片清澈。」
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愛意。
「再硬的石頭也會被捂熱了,三少爺真的將人放心上,是會掏心掏肺的,岑璇小姐看著也不是個無情的,再說了,您也誇過岑老爺子的氣節,他帶大的孩子您還不放心嗎?」
就算沈霽淵真的要出事,岑璇的性格也不會見死不救的。
「你說他和湛伶真的就不配嗎?」
鍾伯急忙打斷他的話,「您可別啊,湛小姐那小家碧玉的,從來只會順著三少爺的心思走的,活得跟三少爺的影子一樣,他是真的不會喜歡。」
女孩子就要明艷張揚,活得肆意盎然。
老爺子自己不也說小姑娘要活潑一點,自家的四小姐才被寵成了那個樣子。
「外頭的風言風語就算,還是要早做打算,把墨陽給出去吧,就當是給這小子練練手了。」
鍾伯聽著他的話,疑惑出聲,「哪個?」
給誰,大少爺還是三少爺。
「給沐澤吧,有些事情還是要提早運轉起來,晚了只會後患無窮。」
鍾伯明白,沈霽淵回來的時候老爺子就將原本屬於沈政川的股份給了他。
再加上老太太給的見面禮。
如今三少爺手裡的股份和其他幾個孩子的比起來還要多一些。
如果他只是個什麼都不會的酒囊飯袋,那麼其他幾人完全沒必要這麼擔心。
偏偏他能力出眾,這就不得不讓人提防了。
大少爺的所作所為也是能夠理解的。
……
入秋之後天氣開始轉涼,江淮也開始早晚冷,白天熱。
晚霞將落的時候,山間起了霧氣。
黑色的卡宴沿著青山往上,一直到了青山墓園前面。
岑璇坐在車上,看著夕陽西下,山間逐漸暗淡下去的天色,串聯了瀰漫起來的霧氣。
「風景不錯。」
岑璇說了句。
沈霽淵看著她,低頭將平板放下。
「還有心情看風景,情況還不錯。」
「人嘛,總是要會苦中作樂的。」
李賀下車,自從上次先生帶著太太大半夜的去到淮山墓園之後,他也不是那麼驚訝了。
不過為什麼溫祈安要和太太在這兒見面,這是有什麼說法的嗎。
岑璇下車的時候,沈霽淵跟在她身側一起。
「我自己過去吧。」
男人聞言面上毫無波動,只看著她。
「十五分鐘。」
岑璇明白他的意思,在李賀的陪同下往墓園裡去。
穿過鱗次櫛比排列整齊的墓碑,岑璇大老遠的就看到了佇立在不遠處的人。
他穿著黑色的外套,個子很高。
此刻正垂頭低眉,看著墓碑思考什麼。
岑璇走到他身後,將李賀遞給的鮮花放到了墓碑前。
那上面已經放了一束桔梗,是溫祈安帶來的。
「你一向準時,從不會遲到。」
岑璇說著蹲下身,取出手帕擦拭墓碑,可拿起來的帕子上乾乾淨淨。
一看就是已經被人擦乾淨了。
「很長時間沒跟岑叔聊天了,跟他說說話。」
溫祈安看著她的動作道。
從前岑清慕對他,是真的當作親兒子一樣的培養。
那個玉雕手藝精湛的男人,在商場上一樣的是不讓春色。
就連溫肖都曾經說過,岑清慕是個人才,他也的確教會了自己很多東西。
「我爸對你很多時候比對我都親熱,我小時候挺不高興的,可出國之後,其實也挺感激你,起碼有你陪在他身邊,他也不會孤獨。」
年少一起長大的情分,總是在的。
岑璇不是純粹善良的人,她心裡的那桿秤衡量的重量衡量的也從不是純粹的喜惡。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只要牽扯了感情就不會有純粹的對錯。
岑璇心裡一直都記得。
「我以為你不會再和我說話了。」溫祈安開口道。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從前的時候如今還歷歷在目,小時候一起爬樹,我從樹上掉下來是你接著我,雖然最後的結果是我斷了手,你斷了腳,一起去海邊游泳,差點被海浪捲走,一起被溫叔和我爸打手板,說起來也是過命的交情了。」
岑璇說起這些過往的時候都忍不住輕笑。
是啊,他們也有過那樣純粹肆意的過去。
溫祈安知道,她一直都記得這些心裡的點點滴滴。
當然也清楚,這些日積月累的陪伴對彼此而言意味著什麼。
他們一起走過稚嫩的童年,荒唐的少年。
最後,決裂的成年。
可那些感情依舊存在過,他們共同經歷的事情也存在過。
「從J國回來的之前,我想過無數種可能,但唯獨沒想過你會選擇將我送到精神病院去。」
提起這件事情的時候,岑璇也還依舊唏噓。
她不認為自己看人的眼光有問題,一起這麼多年,彼此之間早就成了家人。
溫祈安未婚夫這個身份,她從來沒有認可過,可是一起長大的情分,足夠支撐他成為她的兄長。
否則的話岑清慕也不會這麼培養他。
也是因為知道,無論將來情況如何,溫祈安和岑璇,哪怕成不了夫妻,總是對方的家人。
他一直想的,是溫祈安起碼,能夠是岑璇的一層依靠。
「我心裡一直較著一股勁兒,總覺得只要你低頭,只要你能意識到你身邊只剩下我,你就能真正的喜歡上我,可是我忘了,你是岑璇,從來都驕傲不肯向任何人低頭的岑璇。」
聞言她輕笑出聲。
如果真的喜歡,真的能萌生男女之情,他們一起長大的那些年,有無數的契機能夠讓他們的感情發生質變。
只可惜,一次都沒有。
「是我對不起你,在你最需要的時候鬆開了那隻手。」
溫祈安說著看向她,眼底滿是認真。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回國的時候我能夠一直堅定的站在你身邊,沒有背叛,我和你之間,有可能嗎?」
這是他如今唯一還在糾結的一個點。
他也不想再後悔。
岑璇看了眼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依舊面色溫柔,笑意淺淺。
「不會。」
乾脆利落的兩個字迴蕩在墓園內。
溫祈安苦笑,「是啊,你是岑璇,不會因為感激而喜歡任何人。」
或許別的人會,可岑璇,從來都是理智到可怕。
「這次的事情是我的錯,我同你道歉,從岑叔死後所發生的一切開始。」
他不奢望原諒,因為他早就知道,兩人不可能再和從前一樣了。
那個他年少喜歡的小姑娘,終究還是漸行漸遠。
他不怪任何人,錯了就是錯了,一步錯,總歸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其實挺感謝你的,從前你對我的照顧是因為什麼我心知肚明,有些恩情承了就還不清了,起碼這次讓我心裡不會再有愧疚感了,我們兩相抵消,或許不能再和從前一樣,但彼此不會是仇人。」
看著岑璇伸出的手,溫祈安垂眸。
半響之後,他看了眼墓碑上的照片。
「當著岑叔的面,我們和解了。」
兩人雙手交握,光影打下來,影子正好落在墓碑上,和岑清慕的照片重迭。
他笑意溫柔,一如既往的注視著他看著長大的孩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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