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沉，像一道從天而降的巨大黑幕遮蔽了世界，連月光也遮擋住了。不過還好有影影綽綽的燈火，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

  季雨棠咬糖葫蘆的簽子，縮在謝府後門旁邊不知所措。

  敲門是不能再敲門了，那個惡狠狠威脅她的小廝可有著沙包大的拳頭呢。

  季雨棠轉了轉眼睛，心生一計，既然她進不去，就讓謝淮初出來吧！

  此時，謝府內。

  謝淮初的房間燈火通明，他披著一件青竹紋外衫，坐在桌前翻看著一迭美人畫像。

  越看他的眉頭皺得越深，這迭畫像裡頭的美人可謂是環肥燕瘦，清秀的、艷麗的、溫婉的、嬌媚的……應有盡有。裡頭甚至還有一個和季雨棠長得有五六分相似的。

  這些都是他今日回府之後，柳眉娘交給他看的，說是謝禛覺得他年歲大了，該考慮成家的事情了。

  謝淮初覺得可笑，這些畫像中的小娘子都是相貌出挑，卻家世平平的，甚至有一個是茶樓里唱小曲兒的，他當初陪陸大人論事的事情見到過。

  所以這算個什麼事兒呢？謝禛打著什麼主意給他搜羅了一堆美人讓他挑選？

  還有這一張。

  謝淮初捏緊了那張和季雨棠長相有五六分像的小娘子畫相，他收到這迭畫像的時候，這張是放在最上頭的，讓他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會是巧合嗎？

  謝淮初都有些不敢細想下去了，謝禛為什麼搜羅了這樣長相的小娘子？他找人監視了自己？

  「這算什麼？圖窮匕見？」謝淮初扶額嘆息，他心中隱隱有個猜測，謝禛可能會對他下手。

  想到這裡，他又無端聯想到謝禛在偶然見到太平教舉行游會之後，回到家中發瘋的事情。在那之後，他對自己的態度肉眼可見的惡化了。

  先是對他再也沒有好臉色，面對他的請安示好，謝禛恍若未聞，反而對謝薇關懷備至，好似故意作出這般模樣噁心他。

  再然後就是讓柳眉娘給了他這樣一迭畫像。謝淮初想到柳眉娘交給自己的時候那一臉的糾結，心漸漸涼了下來，連柳眉娘這樣胸無城府的人都察覺到了不對勁，謝禛真的是要對他下手了。

  不過謝禛還不知道他已經知道自己身世的事情，這算一個信息差，也是謝淮初的優勢所在。

  就在謝淮初頭痛不已，糾結下一步要怎麼辦的時候，他的房門被人叩響了。

  「公子，你睡了嗎？」鏡墨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沒呢，沒看到我還沒熄燈嗎？什麼事？」謝淮初將畫像收起來，他雖然不中意這些小娘子，但也不能讓她們的畫像被別人看到，萬一有閒話傳出去，對她們也不好。

  「我方才看到一隻信號彈，瞧著是咱們家的後門那邊放的。」鏡墨隔著門說道。

  「信號彈？什麼樣的？」謝淮初打開房門，讓鏡墨進來。

  鏡墨道：「就是您之前去丘府辦事兒的時候帶的啊。我看的真真兒的，就是那個，在天上炸的時候顯出淡淡的藍色。」

  謝淮初心中一動，信號彈？丘府？他記得那時候他被迷暈之後，季雨棠將他懷裡的信號彈拿走了。

  不會是季雨棠在他們家後門邊兒上吧？

  謝淮初搖了搖頭，應該不會吧，大晚上的她跑到他們家後門口做什麼？只是個巧合吧？

  鏡墨瞅著謝淮初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的，他道：「公子，不出去看看嗎？萬一有人向我們求救呢？」

  謝淮初想想也是：「那去看看吧。」

  鏡墨提著燈籠，謝淮初跟在他後頭，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往後門走去。

  路上正走著，鏡墨忽然提了一句關於謝淮初成家的事兒。

  「冷不丁的你問我這個做什麼？」謝淮初一臉狐疑。

  鏡墨撓了撓頭：「這不是白天聽主母和薇姑娘提了一嘴嗎？」

  「娘和妹妹說什麼了嗎？」謝淮初蹙眉。

  「公子我跟你說了你可別跟主母告狀，我是偶然聽到一耳朵，聽她們說想給你相看個溫婉賢淑的世家貴女。」鏡墨道。

  「世家貴女。」謝淮初反覆咀嚼著這幾個色，臉上爬上嘲諷的神色，在黑夜中看得並不真切。

  鏡墨以為他是在笑，打趣道：「公子長得玉樹臨風，滿汴京城不知道多少有家世的好姑娘喜歡你呢。她們若是聽說公子要成家了，說不準明日咱們府上的門檻就要被媒人踏破了。」

  謝淮初沒搭腔，他只覺得心頭一陣一陣的泛著冷意。聽鏡墨的意思，柳眉娘和謝薇是真心為他著想的，可她們並沒有拗過謝禛，謝禛一發話，她們就只能照辦了。若有朝一日他的身份被揭露，他喚了二十年的母親，疼惜了十四年的妹妹，她們會站在自己這一方嗎？會護著他嗎？

  謝淮初不敢再往下想了，他甚至都不敢去想像那個殘忍的結果。

  「這事還沒個准呢，不要亂說。」謝淮初淡淡的說道。

  鏡墨愣了一下，緊接著又笑道：「好的，公子，我不說了。」

  兩人沉默著有著，周圍不時傳來陣陣蟲鳴聲，給這死氣沉沉的氣氛增添一點生機。

  「快滾快滾，再不滾開我就動手了嗷！」

  兩人快走到後門的時候，聽到了看守後門的侍衛正在恐嚇著什麼人。

  「外頭是什麼人？」謝淮初揚聲問道。

  侍衛聽出是謝淮初的聲音，連忙殷勤的湊過來回話：「公子，是個賣糖葫蘆的小子，眼巴巴的守著咱們府，您說這算個什麼事兒？小的怕他存了什麼壞心思，就轟他走，結果那小子嘴上答應的好好的，轉身在這兒放了個極響亮的炮仗。小的怕他繼續待著這裡打攪人，便攆他離開，好說歹說了半天，這小子愣是不走。」

  侍衛越說做來氣，他搓了一把臉道：「小的還從沒見過這麼難纏的人。他也不是守著這裡不挪窩，攆他了他就往後退退，等小的把門關上之後，他又在外頭吆喝著敲門，非得鬧出點動靜。等小的再把門打開吧，他又老老實實的往後挪。」

  聽了這段描述，謝淮初都有點心疼這個小侍衛了，他問道：「是不是窮苦人家過不下去了，想找我們接濟接濟？」

  侍衛哭喪著臉：「還真不是，小的也猜想過是不是這個原因，問了那小子。他說他純粹就是想賣給公子您糖葫蘆，別的都不要。」

  「想賣給我糖葫蘆吃嗎？」謝淮初指著自己，不明所以。

  「是啊，那小子還在門口守著呢，公子您既然被驚動了，那要不要看一眼？好讓那小子徹底死心？小的真是被折騰的夠嗆。」侍衛哀求道。

  謝淮初覺得挺有意思，他道：「行，我倒要看看是什麼金貴的糖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