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三號，王琦率領一眾親衛從滁州府開拔，向著南京城而去。

  一路上，漫天大雪，王琦的儀仗走的並不快，一路上皆是各路信件急奏——他已經去信北京城的議會諸公，商討南北一統之後，如何將議會制向全國推廣。

  而與此同時，南京城的邸報上，也開始刊登關於王琦抵南京的消息，南京城素有名望宿老，也在邸報上對王琦的議會政治進行評論。

  「崇禎皇帝身死，大明國旋滅！」

  「天下勛貴雲集南京城，王琦將與勛貴籌謀之」

  「試看今日之天下，是王與議會共治之！」

  諸此種種議論，不一而足。

  而天下兩京十三省的諸王，在收到崇禎皇帝身死的消息後，亦惴惴不安。

  王琦能對天啟帝的皇子禮敬有加，以皇帝儀仗尊之，是因為有天啟的遺恩以及當朝太后的關係，但是現在崇禎都死了，其他諸王能好好活嗎？

  早在十月中旬，襄陽的襄王朱翊銘上錶王琦，請求廢去自身王位，降為平民，同時將自身王莊獻出，以求寬恕，留的性命，以求保全富貴，到現在王琦都沒有任何回應。

  同時洛陽的福王，朱常洵因為受到高迎祥等流民衝擊，逃往武昌路上被殺。

  南陽的唐王，朱聿鏌籌謀勤王，欲自立登基，已經被暗衛所發現，正在秘密監視。

  太原的晉王朱求桂以及西安的秦王朱存樞皆被流民衝擊，又因孫傳庭在山陝用兵，兩位藩王已經被削奪王位，收繳王府及莊田，繳納五十萬兩銀子後，才免除一死。

  一時間，天下洶洶，流言四起，誰都不知道王琦想做什麼？

  而南京城，現在天下的目光都聚集在這裡，很多人都覺得，王琦的最終的政治目的，將在這裡昭告天下。

  十一月六號，經歷兩天的路程，王琦的儀仗終於抵達南京城。

  但是令眾人疑惑的是，王琦在抵達南京城的第一天，並沒有發表任何的手令，也沒有召見任何的南京城宿老大臣，只是對約法三章事再次重申。

  而後便是移駕往南京孝陵而去。

  「齊國公拜謁孝陵去了」

  「這是何意？」

  「曾聽聞，齊國公對太祖皇帝向來推崇有加，此次拜謁孝陵，也是對心中先太祖皇帝的敬意吧。」

  「我等同去一觀順便求見齊國公！」

  南京城孝陵。

  下馬坊。

  王琦在此處下轎，一步步拾階而上，過神道淌御河，再過治隆唐宋碑，最後才至享殿。

  「你們在這裡等著，」王琦抬頭望著頭頂的牌匾，吩咐了一聲便邁步入殿。

  秦二寶及王守信互看一眼，而後躬身，端身立於供奉牌位的寢殿外，如同兩尊神像。

  王琦獨自一人邁步進入殿內，在殿內掃視一圈，神色肅穆的敬上長香。

  而後端坐於蒲團之上，雙眸幽幽，直面太祖皇帝朱元璋靈位。

  「太祖朱皇帝，」靜坐半晌，王琦才幽幽開口：「今日我來看你，引得天下側目，流言四起，有人言我欲王天下，心有不安才來拜謁，也有人言我王琦欲蓋彌彰，欲效司馬氏故事，以篡漢位，可是」

  王琦深吸一口氣，而後長嘆一口氣：「有誰能知我心呢？」

  「三年前，某自遼東廣寧城崛起，四平城戰莽古爾泰，皇太極，我軍中雖死傷頗重，但也將建奴擊潰，獲得短暫和平，後以軍功晉身守備，鎮守廣寧城」

  「後於廣寧馬市遇科爾沁諸王，遠赴草原王庭，遇皇太極，殺之！晉身游擊，代總兵。」

  「再然後，寧遠之戰，分兵兩路，千鈞一髮之際，某率兵過草原，破莽古爾泰、斬努爾哈赤！至此，遼東在手。」

  「而後便是天下輿論洶洶，言我擁兵自重，言我功高震主，天啟皇帝亦有疑某隻能回京，掛以閒職，觀天下風雲變幻。」

  王琦講到這裡，緩緩起身，走上兩步，盯著太祖朱皇帝的靈位，久久出神，未曾言語一聲。

  「再然後，」王琦臉色已經變得肅然，眸中已經是堅毅異常：「朝廷興兵伐奴，熊廷弼等慘敗於瀋陽某再次掛帥赴遼，此次便是犁庭掃穴，滅建奴萬乘之國，自此，大明北方再無強敵」

  「太祖皇帝，」王琦伸手在香案上拍了拍：「你說，我走到這個地步，還可以回頭嗎？」

  「天啟帝身死，非我本意，崇禎身死，乃是必須為之！」

  王琦言罷，退後兩步，深深一躬：「至此，天下再無大明，請太祖皇帝安息！！」

  突然角落裡傳來一聲重重的嘆息聲。

  「那麼你呢？」

  面對突如其來的聲音，王琦除了眉頭微皺，沒有絲毫的驚慌。

  大丈夫，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

  王琦已經見識過太多的風浪，也見識過太多的生死。

  「袁大人，好久不見了，」王琦笑了。

  袁可立的行蹤，王琦進城之前已經收到奏報。

  甚至於他何時進城，何時入了這孝陵，王琦都了如指掌。

  「天子已經被你殺了，大明朝已經在你手中，你欲如何？登基？還是繼續執掌你的議會？」袁可立沒有笑，這位老臣的心已經死了，他只想知道，王琦到底想要做什麼。

  「大明已經不在了，往後便是華夏國了，」王琦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而後自顧自的坐在蒲團上，袁可立的對面。

  「那華夏國，誰為皇者？」袁可立沒有坐下，只是皺眉站在那裡。

  「從此天下無皇，」王琦回答的斬釘截鐵。

  「哈哈哈，天下無皇，好一個天下無皇！」袁可立聞言仰天大笑，笑的幾乎將心肺咳嗽出來：「荒唐，天真，！！你那幫兄弟，北京城的諸公，還有天下士子，誰會同意？出生入死數十年，為的不就是那潑天富貴，那至高無上的位置？你不稱皇，會有人幫你的。」

  「我還年輕，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的時間，我都可以去慢慢實現我的理想。」王琦扭頭看向太祖神位：「當時太祖皇帝以一隻碗開局，到最後坐擁天下，又有誰人可知推之？」

  「你可自比太祖皇帝？」袁可立不斷的冷笑著。

  「人人可為主，可為自己之主，某為何不能自比太祖？」王琦手指朝上：「往論上千年，誰家開國帝王不是順應天下大勢而王？又有誰在一開始就能知道自己最後能走到哪一步？」

  王琦的臉色已經變冷，嘴角微動，最後化作一抹嘲弄：「天命？不都是先射箭後數靶，有什麼可為人稱道的，上千年來被你們這些書生儒者所嘔心讚頌，你們不覺得可笑嗎？」

  聽到王琦離經叛道之語，袁可立氣的鬍子微抖，指著王琦混身發抖，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袁大人，且拭目以待吧，」王琦面帶微笑，看著狀若癲狂的袁可立。

  「老夫不會去死，老夫會在這裡看著，看看你王琦，到底如何做到，讓天下無皇！」袁可立仍舊不服輸的望著王琦，那股老派儒生的樣子，讓人無奈又是存些敬意。

  「那就有緣再見了，袁公，」王琦起身，對著袁可立一拜，而後才轉身離去。

  袁可立望著王琦離去的背影，雙眸終究是浮現出一抹複雜的神色。

  不多時，王琦從享殿中緩步走出。

  「大人，孝陵外，聚集了許多大臣和士子，他們都想要見一見大人」

  秦二寶躬身匯報。

  王琦望著遠處的城牆和琉璃碧瓦，以及天際的那一抹銀河：「讓他們去東華門外候著。」

  「遵命。」

  紫禁城東華門，不論北京城或者南京城，都是有供文武百官進出的東西華門。

  當王琦的車架抵達的時候，這裡已經圍滿了百姓和士子，以及勛貴家的親眷。

  這些人中，有的是想要向這位執掌天下的權臣獻祥瑞，以謀取富貴；

  有的是想要上書言事，博得王琦賞識；

  有的是想要以身正名，為大明朝社稷殉身；

  而後還有的，便是想要為關押在守備府的一眾勛貴，求情喊冤的。

  嘎吱吱

  東華門外，車架緩緩停駐。

  一眾士子百姓，勛貴士紳盡皆叩拜：「微臣（小民，學生）見過齊國公！」

  車輦停住之後，王守信馭馬走到車輦旁，低頭請示王琦。

  不多時。

  「傳首席大人令，」王守信馭馬走到眾人面前，朗聲道：「諸位不必興師動眾到此，過幾日，他會和諸位見面，現在，請回吧。」

  「齊國公不見我等？難道是嫌南京城無人嗎？」

  「我南京城龍興之地，難道不比北京城！」

  「請國公大人出來一見！」

  王守信的話，引起眾人的不滿，一時圍觀者眾。

  但是王琦車輦旁，百餘精銳護衛，豈是區區百姓士子能夠撼動的。

  此時候，百餘親衛全副甲冑，皆鐵甲在胸，手持兵刃，將一眾百姓隔絕在十步開外。

  「議會律令，衝擊首席大人車輦者，論罪！！！」王守信坐在馬上，以手按刀，巋然不動。

  這百餘精銳悍卒的煞氣，一時間令人群一陣騷動，不敢再上前一步。

  原本這些人想要憑藉法不責眾，和齊國公搭話，現在看起來，那實在是不自量力太過天真了。

  此時，人群中走出一個老者，鬚髮皆白但是雙眸炯炯，望之精神矍鑠，氣度非凡：「老朽王朝聘，見過這位大人。」

  「有禮了，」王守信微微拱手。

  「可否為通報一聲，應天府百姓今日到此，只為一句話！」王朝聘對著王守信深深一禮。

  王守信搖了搖頭：「按理說，該是尊重長者，但是某得首席大人令，無法為先生通報，只能告罪一聲，還是那句話，過幾日，首席大人會見過諸位，現在不必在此聚集」

  言罷，車輦繼續前行，過東華門，去往南京城撫台衙門——那裡是秦二寶為王琦準備的臨時官邸。

  「先生，怎麼辦？那齊國公根本不和我等搭話！」望著逐漸遠去的車架，王朝聘身旁，走出來幾個身著錦袍，自帶貴氣的讀書人。

  「本來想在東華門前，殺殺其威風，但是現在看起來，人家根本不接招」其中一個年歲略長者咂咂嘴，有些無奈。

  「我看，是他王琦根本不敢和我等對峙！」一個年輕些讀書人冷笑一聲：「我等只憑一句，弒君者，不可為人主！他王琦如何回答？如何敢回答？」

  「首席執政」王朝聘許久沒有說話，最後只是默默嘆了一句：「此人城府極深，今日不與我等再此處見面，想必是已經料到了」

  「那麼，明日的集會，要不要正常進行？」最先開口的紀履昌問向王朝聘。

  「當然要繼續！」王朝聘花白眉頭微動，眸光銳利：「不僅僅是要繼續，還要擴大規模！老夫不信，人言洶洶之下，他王琦能夠一直如此平心靜氣，他以為殺了皇帝，一切就萬事大吉了嗎？」

  「哼，皇帝是大明朝的皇帝，但是我等，卻是大明朝的骨頭，筋脈和血肉！只要我等還在，大明朝就在！只要我等還在，他王琦別想順利的推行他的議會大政！！！」年輕些的男子名叫陳貞慧，都御史陳於廷之子，乃是金陵四大才子之首。

  受其父影響，陳貞慧對王琦之政，有著來自骨子裡的敵視。

  「明日一早，先派人去南京鼓樓聚集，然後大家再繞東華門，最後去往撫台衙門，讓那王琦好好看看，什麼才是人心所向！」王朝聘作為眾人中資歷最高者，今日吃了閉門羹，讓其心有所怨望——一個武夫，憑藉手中軍功，竟然敢挾天下大勢，嚷嚷著什麼天下無皇！簡直令人笑掉大牙！

  「學生等明白」

  與此同時，王琦車架旁，王守信馭馬上前，低聲道：「大人，方才東華門外，我看那些書生學子，頗是有備而來，今日所為，是否有損大人名望？」

  半晌之後，車架內，王琦的聲音傳來。

  「無所謂，皇帝已死，接下來，士紳，勛貴，以及那些不知所謂的學子，我會一個一個，和他們好好聊聊。」

  「屬下多慮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