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蕭山以東錢清鎮。
這是南運河上非常重要和繁華的城鎮。
今日卻異常肅殺,街上幾乎沒人,就連流浪狗都夾著尾巴,匆匆跑過,躲到角落裡不敢出來。
街面上的店鋪全部關門,還時不時聽到砰砰,釘子釘木板加固門窗的聲音。
錢清鎮除了運河,還有一條從浦江發源,流經諸暨的河流,運河之上叫浦陽江,過了運河直到入海叫錢清江。
在錢清江邊的一座宅院裡,方天寶看著幾份報紙。
「《大江報》、《通商報》刊登了兩浙制置使司的告示,通曉州縣地方,殺賊反正,迎接王師。
看來大局已定。」
王佛陀坐在他對面,端著一杯熱茶,慢慢地喝著。
「五日前,岳飛、吳玠所部夜襲秀州城,糧草被付之一炬。與此同時,王彥、陳廣、魏常勝在吳江發起進攻。
吳江、平望鎮、燕平堰一線十四萬兵馬,全線奔潰,狼奔豕突。官軍銜尾追殺,屍體、兵甲、旌旗散落了一百多里,一直逃到杭州城北赤岸口,才緩口氣。
十四萬兵馬,只剩下不到兩萬人。方肥、方七佛等大大小小五十多位將領,不是被殺就是被俘。官軍的目標非常明確,抓敵酋,部眾驅散即可。
還沒等教主回過神來,四日前,幾乎是與吳江縣同時發動。王德坐鎮歙縣,韓世忠、皇甫轅、傅虎臣率一萬精銳,浴血奮戰,攻克馬雲嶺的天險,街口鎮。
進而繼續進軍,一舉攻占了幫源洞,教主數十年的辛苦,被付之一炬。青溪、睦州城估計也保不住。韓世忠等人沿著新安江,可直下杭州城。」
方天寶閉上眼睛,沉默了一會,睜開紅紅的眼睛,黯然道:「我勸過父親,留在幫源洞,這樣就算有大變,也有迴旋餘地。
可惜我的勸言,在邵氏等人的耳朵里,卻成了另外一番意思:我把父親留在青溪,自己鳩占鵲巢,盡據杭州富庶之地。
父親最終被他們說動了,陷在杭州那個花花世界裡。劉二郎說得對,父親踏進杭州城那一刻,就註定他要失敗。」
看到東家黯然神傷的樣子,王佛陀心裡也不好受,強撐著勸道:「東家,事已至此,也無可奈何。東家脫身此案,也算是給方家留下一支血脈,不至於絕嗣。」
「我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突然門外人聲鼎沸,到處是驚慌失措的人在高呼尖叫。
方天寶和王佛陀臉色一變,等了一會,有心腹在院子中間稟告。
「東家,剛收到消息,方教主棄了杭州城,蕭山、越州等地的守軍聽到消息,紛紛逃散。有些潰兵散勇趁機搶掠百姓,各地一團糟。」
「教主放棄杭州城?形勢變化得這麼快嗎?」
「回東家的話,北邊的官軍攻陷了赤岸口,宦塘河一帶出現官軍騎兵。西邊睦州城不戰而降,官軍順江逼近桐廬,一戰而下。富陽守軍一鬨而散。
在杭州城東邊,出現一支水師,約上百艘海船,氣勢洶洶,有登陸之勢。然後今日中午的時候,棄城的命令就傳了出來。」
沉默了一會,方天寶吩咐道:「知道了,你下去吧。準備好船隻,隨時走。」
「是。」
屋裡又安靜了,方天寶站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推開窗戶。
窗外是後院,一棵老樹,枝葉繁盛,比院牆都要高。
昨夜風急,吹得地面上全是樹葉。
「葉落而知秋。唉,果真是劉二郎的作風。他領命到現在,才多久?」
「六月初九領了詔書,現在是十一月初四。」
「五個月,父親的萬年基業就崩潰了。果真是其疾如風,侵掠如火。佛陀,不過我覺得此事沒有這麼簡單。他劉二郎好容易來一趟東南,不可能匆匆了事。」
「東家,四海商會的船隊,給明州城運去了六千精銳,以及大批物資。他的心腹曾應龍被任命為明州知州。」
方天寶眼睛一亮,「明州這條路被堵死,父親不能東去下溫台兩州。那就只能在蕭山轉頭向南,沿著浦陽江南下,過諸暨,浦江。」
兩人對兩浙非常熟悉,所有的州縣都在他們的腦海里。
「王德、韓世忠在西邊,教主不敢向西,只能繼續南下,婺州、處州。東家,劉二郎身兼東南沿海制置使一職,動用水師再正常不過。他手裡也有四海商會這支民間水師,隨時可以馳援溫、台兩州。」
說到這裡,兩人都明悟了,異口同聲道:「福建路!」
方天寶還加了一句,「泉州!」
王佛陀有些不解,「教主能盤桓在福建、兩浙兩路交接處,略加喘息就不錯,怎麼可以逃去泉州?差不多穿過半個福建路,那裡是林家的地盤」
說到這裡,他雙眼睜圓,「福州長溪林家?」
方天寶點點頭,王佛陀皺著眉頭說道:「福州長溪林家,說是劉大,劉二郎母家。可劉二郎是不是真的劉二,我們心知肚明。他不怕揭穿?」
「怕什麼?林家現在敢說劉二郎是假的嗎?」
王佛陀搖了搖頭。
劉二郎是明達皇后的侄兒,是官家親自認定,林家跳出來說他是假的,打官家的臉嗎?
毫無用處不說,還得罪了權勢熏天的劉二郎,林家怎麼會這麼傻?
「劉二郎善於利用各種關係,縱橫裨闔。林家就算不是他的母家,也是他結義大哥的母家。我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派心腹南下與林家進行勾兌。
福建路的情況,我們也知道。林家在北邊,從廣州跑到泉州的那幫大食商人,勾結泉州、莆田世家,日漸坐大,阻塞商路。
我聽說四海商會幾次意欲南下,都被在泉州一線攔住了。四海商會背後是朱雀觀,是劉二郎。現在看來,恐怕劉二郎早就與林家以及福州世家勢力談好了。」
王佛陀聽明白了,「說來說去,教主只是劉二郎這次南下的搭頭,他真正的目的是控制東南財貨,打通南海海道。」
這時心腹門外稟告:「東家,教主從杭州城出來了,後宮、文武和護衛三四萬,加上百姓四五萬,近十萬人,繞過蕭山,直奔這邊。
鎮上混亂不堪,有的人趁亂殺人放火。」
方天寶抬頭,透過窗戶看到天空有數股黑煙冒起。
「走吧!」
王佛陀拿著兩個包袱,跟在他身後,「東家,劉二郎會不會守諾?」
「他現在是國手,我們是棋子。只要我們不是過河卒,他是不會捨棄。」
王佛坨苦笑一聲,「有用就不會被棄。東家,我實在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麼用處。在劉二郎面前,我真得一點信心都沒有了。」
穿過後院角門,走下台階,踏上停著的槕船,方天寶轉過身,看著濃煙滾滾的錢清鎮,悠悠說道。
「我們善經商,這就是我們最大的用處。何況我們同在滿金堂監牢里待過,雖然中間有過糾葛,但時已至此,算是知根知底。」
王佛陀跟著踏上棹船,其他隨從也一一上了另一艘棹船,解開纜繩,船槳划動,兩船沿著錢清江向東而去。
二十里外的海面上,有艘海船在等著他們。
「滿金堂監牢,想起來仿佛還在昨日。」
王佛陀敲著船幫,悠悠唱道:「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小船遠去,落在後面的錢清鎮,火光沖天,黑煙滾滾,哭聲震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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