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靈州的夜
李察哥心神不寧。
這兩日,他不僅確定皇兄真得要西逃涼州,還知道了更多的細節。
從神堆驛大火開始,戰事不利,後宮和近臣不斷地勸說皇兄。最後一錘定音的是鹽州之戰後,皇兄向德高望重的高僧道源大和尚祈福,求佛祖旨意。
然後道源大和尚三言兩語就讓皇兄下定了決心。
李察哥還知道,這些後宮和近臣,近期與某些神秘人物接觸頻繁,而幾位德高望重的大和尚,包括最受皇兄信任的道源大和尚在內,也有嫌疑。
劉二郎入主陝西後,那邊的高僧與本國的高僧,交往迅速密切起來。
靜思了兩日,李察哥有些明白劉二郎這麼做的目的。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劉二郎是要留著皇兄等人在涼州,但是自己必須跑。
涼州是死地,這是毋庸置疑的。自己跟著去涼州,也是死路一條。
丟失了大半國土,大部分權貴如喪家之犬背井離鄉,多大的怨氣啊,總得有個人出來承擔責任吧。
不是皇兄就是自己。
結局顯而易見,為了保住皇位,皇兄不介意拿自己這個同父異母的親弟弟祭天。
所以自己必須得跑,向北跑。
那裡是唯一的生路,那裡是廣袤的草原瀚海,有數不清的牧民和牛羊。劉二郎能在那裡招募出一支騎兵大軍,自己就不能了嗎?
說不定離開大夏國這個約束,自己還能打出一片新天地來。
李察哥原本前兩天就要走,只是他捨不得家裡的嬌妻美妾,兒子女兒。早早派人潛入興慶府,叫家眷趁亂出城,向北潛伏在一座小城堡,等候與自己的相會。
現在一直在等那邊確定的消息。
但是在等待的這兩天,李察哥卻心驚肉跳,惶恐不安。
難道真得是國之將亡,必出妖孽。
其中最大的妖孽就是李仁忠和謝東安,兩人臭味相投,勾連在一起,干出許多讓人匪夷所思的事。
當下在做的就是兩人不知聽了誰的勸告,說大夏國上下崇佛,是地上佛國。
而今兵禍逼近,應當聚集高僧沙彌,開辦水陸法會,誦經禮佛。佛祖感知,自然會以無邊佛法,降下大威力,驅散兵禍,重還和平。
如此荒謬的話,兩位飽讀經書的進士翰林,居然都信了。
然後四下張羅,城裡所有的僧人都被召集在一起。人數達不到需要的「八百羅漢」數,就把短髮的男子頭髮剃光,披上一件僧衣,塞進來充數。
花果貢品、三牲祭品,不計其數。現在是籠城堅守的時刻,糧食物資最為緊張,他們還大肆浪費,不計成本。
嵬名答看不下去,呵斥了幾句,他們還振振有詞,說佛祖保佑,平息干戈,花費一點又如何?
還反口斥問嵬名答,問他是不是不信佛祖。
可憐的老族叔,他信了一輩子佛,禮了一輩子佛,居然被兩個平日裡不禮佛,只是吟詩賦詞的晚輩斥問,對佛虔不虔誠
這兩人這兩日身披僧衣,吃齋念佛,日夜不休,人活活瘦了一圈。見過的人都說,兩人禮佛心誠,世間少有,佛祖定會感動,降下無邊法力。
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但是最讓李察哥不安的,卻是薛公素。
他不僅是靈州刺史,還是夏國漢人世家的首領。更讓李察哥擔憂的是,漢人世家在靈州一帶勢力龐大。
靈州川和定、懷、靜、順等河間之地是夏國糧倉之一。
論種地,當然漢人最厲害,所以漢人世家聚集在靈、懷、靜等州,勢力錯綜複雜。值此風雨飄搖之際,難保他們不會生出別樣心思。
北邊的定州城說失陷就失陷,裡面要是沒點貓膩,李察哥是萬萬不信。
說不定那是漢人世家的投石問路,定州城給到宋軍,看劉二郎如何反應。如果妥善處置,那麼就等於給了漢人世家們一顆定心丸。
從薛公素的表現來看,他們似乎吃到了定心丸。
漢人世家有本錢,他們掌握著大量土地,擁有大量的部眾和人口,劉二郎想要迅速穩定河西舊地,必須依靠他們。
薛公素也有本錢,除了土地和人口,他會生女兒也是夏國出名的。
現在他身邊的小女兒,叫薛金釵,說是六個女兒里最漂亮的,連皇兄都忍不住試探了好幾次,卻一直被薛公素待價而沽。
現在當成世間珍寶獻給劉二郎,大事不就成了嗎?
只是漢人世家要投降,必須納上投名狀,自己等一干党項貴族,不就是最好的投名狀嗎?
鹽州、韋州等戰事,夏國蕃部兵馬大部分殞沒,靈州城裡大部分兵馬屬於漢人世家,自己等人處境危險,需要早做定奪啊。
自己早就想走了,可是興慶府家眷的消息還沒傳回來,自己怎麼走?
去他處等候?
現在到處兵荒馬亂,哪裡還有安寧之地?一旦失散,找都找不回來。
想到這些煩心事,李察哥背著手,在室內轉了幾十個圈。
「大王!」李萬卷在門口稟告道。
「什麼事?」
「有人求見。」
「誰?」
李萬卷遲疑了,「來人不肯明說,只說是來自東邊?」
東邊?派來勸降自己的?
李察哥眼皮子跳了幾下,遲疑一下說道:「請進來。」
來人一身僧人打扮——嗯,現在靈州城裡僧人倍受崇敬,許多惶然不安的人把希望全寄托在佛祖身上,對能與佛祖溝通的僧人自然的禮敬有加。
「貧僧見性見過大王。」
「你是宋人?」李察哥開門見山道。
「是的。」
好膽,直接就承認了。
可承認了又如何?現在城裡很多人都覺得自己應該是宋人。
「有何事?」
「勸大王快走。」
「走?為什麼要走?」
「薛刺史等人約好,明早五更獻城。大王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草,我是萬萬沒想到啊。
李察哥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
見性繼續說道:「大王盤桓不走,是擔心興慶府的家眷。我們探知的情報,李乾順密令,把大王的家眷留在興慶府,交興慶府留守嵬名安惠看管。」
李察哥臉色慘白,皇兄,你好狠啊。
「我們暗中運作了一番,大王家眷合計女眷九人,子女六人,其餘十五人,連同內侍婢女五十七人,昨晚已經出了興慶城,藏在城北四十里的安寧堡,等著大王相聚。」
李察哥眼睛瞪圓,好一會才嘆息道:「你們好手段。」
「動盪之際,人心惶惶,有些事情就好辦了。放幾十個人出城而已,幾百幾千他們都放了,也不在乎這幾十個了。」
見性還是一臉的慈眉善目,說話的語氣也平和。
李察哥萎靡不振,黯然神傷,「想不到一切都在你們的算計下。」
見性說道:「大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現在還有時間,足夠大王會合家眷北逃。不過貧僧提醒大王一句。人多嘴雜,要是驚動了其他人,恐怕連大王也跑不掉了。」
李察哥狠狠地盯著見性,可那和尚絲毫不懼,臉色平和。
該死的傢伙!
李察哥痛苦地閉上眼睛,過了幾十息,猛地睜開。
「好,我帶著親兵隊,一更悄悄出城,絕不驚動其他人。」
一更,李察哥帶著三百親兵隊,悄悄出了靈州城北門,渡過黃河北上。
在順州以北不遠的地方,隔著唐來渠,看到西岸隱約有一支隊伍正急速地向南行。
這是皇兄的隊伍。
雖然他可能早就南下了,可是數千后妃宮女、內侍護衛、權貴家眷,還有上萬護衛兵馬,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全部撤走的。
這一支可能是皇兄隊伍的後隊。
李察哥翻身下馬,隔著河渠,對著西邊人馬隊伍,恭敬地磕了三個頭,
抬起頭時,已經淚流滿面。
懸在空中西垂的弦月,無比清冷,照得賀蘭黃河這千里山河,一片肅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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