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神堆驛的大火
神堆驛驛館不大，也就一座院子，比中原一般地主家的院子大不了。
在它周圍，方圓二十里密密麻麻的全是營帳，停滿了車輛，還有馱馬馱牛和駱駝，被圈在一起餵乾草。
已經兩更天，夜靜人深。
營帳黑漆漆的一片，除了偶爾傳出的馬嘶牛叫聲，寂靜得如同戈壁荒野。
雪花輕輕地飄下，落在地上、帳篷上、車輛上、馬廄牛棚上，靜悄無聲，生怕驚擾了這寂靜的夜。
親隨披著一身雪，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進到了驛站最裡面，最溫暖的上房裡。
河南轉運使李仁禮坐在屋子裡，在六枝粗蠟燭照耀下，正看著書。
「大人（注一），夜深了，你還不歇息？」親隨把湯放在桌子前，輕聲地說道。
「睡不著啊。」李仁禮合上書，正是忠信書局銅活字版的《資治通鑑》第七卷。
「大人，晉王所需的糧草軍械，不是都籌集整齊了嗎？明天開始要可以發往銀、龍兩州，還有什麼擔憂的？」
「兵，兇器也！擅動凶兵，民不安國難泰啊。明明只是一場邊境小戰，硬生生被晉王打成了國戰。好大喜功，窮兵黷武，不是國家之福啊。」
李仁禮一聲長嘆，臉上滿滿的憂國憂民。
親隨站在一邊，籠著袖子，吸著鼻涕：「大人，管他好大喜功還是窮兵黷武，反正大人跟他不是一條線上的。國主把大人派到夏州任河南轉運使，用意想必大人都清楚。
我們不摻和他們兄弟之間的事，只管恪守職責。軍令下來的糧草軍械，大人調集齊了，明天再把它們陸續運走，就算交了差事。」
李仁禮看了一眼親隨，心裡贊同這位老家僕的話，只是還有些不忿。
「神堆驛的糧草軍械，近的從銀、夏、石等州就地籌集，遠的從興慶府轉運過來的，堆積如山。卻是河南各州縣的民脂民膏，被搜刮一空。就算此戰大勝，國乏民疲，地方凋敝，得不償失。」
親隨嘻嘻一笑，「大人卻是看不清，沒錯，就算大勝一場，國乏民疲，地方凋敝，那又如何？晉王立大功，大人跟著眾將也分潤一份軍功，早日回去興慶府入翰林，進中書，也是一件美事。」
「荒謬！豈能因我一人之得失，而讓河南七州百姓，陷水火之中。」
李仁禮大義凜然地呵斥道。
「是，是，大人，是小的小人好利，不明君子大義。」親隨嘻笑道。
李仁禮的右手放在桌面上的《資治通鑑》第七卷封皮上，輕輕地撫摸著。
過了一會，開口道：「明早叫我，我要召集早會，把事宜安排下去，糧草軍械，儘早分運去銀州和龍州。」
「是。」親隨上前來攙住李仁禮的手臂，扶他起身，嘴裡叨叨：「都二更，大人也該早點歇息。」
三更天，天上的雪忽大忽小，神堆驛北面五里的無定河川，悄然出現一支騎兵。在北岸站立一會，有幾個黑影像是從地里鑽出來的，出現在騎兵隊伍跟前。
等了一會，騎兵中有一人，高高舉起手，對著後方揮了揮。河川北岸山丘上，迅速露出一片密密麻麻的黑影，像是春天草原上瘋長的野草，瞬間就出現在天地間。
此時的無定河川，水淺河窄，跟一條小溪沒有區別，策馬趟過去，濺起的水花都打濕不了馬肚子。
過了無定河川，烏泱泱的黑影出現在南岸的山丘上，他們站立不動，眺望著遠方不遠的神堆驛。
仿佛荒野過來的狼群在黑夜中，凝視著獵物，等候著狼王最後的號令。
十幾個黑影快速淌過河川，來到南岸的黑影中間，輕聲說著什麼。
過了一會，南岸的黑影分成兩道洪流，從左右向神堆驛包圍過去。同時，在南岸的更遠處，另一股黑色的洪流向神堆驛東面而去。
神堆驛營帳最外面的一堆篝火旁，幾個夏軍士兵圍著火堆在打瞌睡。
這裡地處西夏大後方，除了擔心盜賊來偷糧食外，不用擔心其它的問題。
猛地，一位老兵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他側耳一聽，沉悶的聲音從遠處滾滾而來。
打雷了嗎？
不可能啊，現在是冬月，怎麼可能會打雷！
老兵猛地站起來，舉目眺望了一圈，當他看到北面無定河川方向，眼珠子都要瞪出來，無邊無際的黑影，仿佛能吞噬一切，正向這邊快速移動。
沉悶的聲音，快速移動的無邊無際的黑影，老兵迅速得出結論，騎兵，至少上萬騎兵，正在向神堆驛猛撲過來。
「敵襲！敵襲！」老兵扯著嗓子大喊道。
剛喊出幾聲，嗖嗖地破風聲傳來，老兵身上中了五支箭矢，噗通倒在地上。
老兵的喊聲驚醒了一些哨兵，但是已經晚了。等他們惶然地站起身來，四下張望，無數的箭矢從黑夜裡鑽出來，向他們飛來。
接著一個又一個騎兵，如同地獄裡鑽出的惡魔，飛過火堆，揮動著馬刀長槍，如潮水般湧來。
「銀州龍州大捷，殺死殺傷宋軍十萬，大揚國威」
一位天使站在上首，大聲念著詔書。
「河南轉運使李仁禮，籌集糧草軍械，運籌帷幄，周全得當，功勞甚高，著遷兵部侍郎，進翰林院學士，入中書省」
李仁禮聽得心花怒放，等到詔書念完，他站起身來，準備去接詔，卻被人拉住，動彈不得。
轉頭一看，是親隨死死地拉住自己。
李仁禮頓時怒火衝天，該死的家奴，枉你在我家四代為奴，我待你如親人，優厚有加，你卻肆意妄為，忘卻身份，敢擋本大人的前程！
看我不一腳踢死你。
李仁禮正要抬腿，只覺得自己身子晃動不已，猛地一睜眼，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親隨站在床邊，緊張地搖動著自己。
李仁禮迷迷糊糊地問道：「有天使來了嗎？」
「我的二哥兒，什麼天使，是宋軍殺過來了。」
仿佛天靈蓋澆了一盆冷水，李仁禮一個激靈，全醒了。
「什麼？宋軍？宋軍怎麼可能飛到神堆驛來了？」
「我也不知道他們是從天上飛過來的，還是地底鑽過來的，反正好幾萬騎兵，烏泱泱的一片，神堆驛的糧草，都被他們燒了。」
「燒了？」李仁禮感覺自己窒息了，想爬起來，全身卻軟得一點力氣都沒有。
「快，快，扶我起來。」李仁禮嘶吼著。
親隨連抱帶扶把李仁禮弄下床，他顧不上穿衣服鞋子，光著腳跑了出去，迎面而來的是一片火紅。
紅彤彤的，整個天空都被燒紅了，李仁禮連滾帶爬地上了屋頂，舉目看去，眼眶欲裂。
到處都是火，堆積如山的糧草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大篝火，火焰沖天，瘋狂地嘯叫著。
西夏民夫和士兵們在火光中慘叫掙扎著。黑色騎兵，從火光中穿出來，揮動著刀槍，收割著一個又一個性命，然後倏忽地消失在火光之中。
老天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注一：西夏党項族也受契丹人等草原民族影響，對尊貴者稱呼大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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