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掀桌！
記憶終歸去，驀然回首。
那人卻在燈火珊處等他。
袁天罡在恍惚中抬頭，在珊中看清了他的臉。
他還是那個模樣。
還是那個天官賜福百無禁忌的少年。
「這都要塌了，你怎麼不走？」
「你還在等人，所以，這裡就不會塌。」
兩人一問一答，像極了當年的藏兵谷。
看著袁天罡陷入沉默，沈風繼續說道：「罡子，可以說，曾幾何時，你是我這世上，唯一的牽掛。」
「伱死之後，我的牽掛，就是家人，還有你的大唐。」
「對了。忘了告訴你，我的孩子，他不是很喜歡你的面具。他覺得丑，但是，我很喜歡。」
「你也是知道我的。我這個人，不擅長解謎。」
「但我擅長掀桌子。」
「你擺的棋，我不想下，便不下。」
聽著這些心裡話，袁天罡搖了搖頭，再看向沈風時，他的眼裡已經有了笑意。
「我死後，你會將我的屍體怎樣？」
「當然是火化。」
沈風不假思索的回答，他計劃的很美好：「我會把你和李淳風一樣，平均分成四份。一份灑到安樂坊，讓你與李淳風作伴。」
「一份灑到樊巧兒碑旁，讓你永遠守護著她。」
「一份灑到龍鄉的打鐵花下，讓你去看大唐江山的盛世花火。」
「還有最後一份，留給我自己。」
「罡子，其實我知道，你想把你的心臟，留給李星雲當後手。但我不允許，他就得不到。」
「你知道麼……死了，就是死了。什麼都沒有，這才是死了。」
「你太累了。我不想讓你死後，你的心還要在別人的體內跳動，繼續累下去。」
「這種最後，不順我心。」
不順我心，又豈能隨心？
袁天罡懂他。
把話說清，袁天罡難免有些惋惜：「這樣的話，那我就連最後的價值，都沒有了。多少是，有些不甘。」
「價值？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沈風搖了搖頭，他認真的看著袁天罡，輕聲道：「我只知道，你不需要活在他的心中，因為，我會永遠將你記在心中。」
師徒二人對視，一如當年的摯友，好似他和李淳風。
袁天罡點了點頭，他明白了他的決心：「既然如此，能不能答應我，無論最後的路是怎樣，李星雲，都讓他好好活下去吧。」
現在李星雲的生門已經被沈風堵死，那索性，袁天罡就把沈風這個人，變成他的生門。
「好，我答應你。」
沈風沒有猶豫，他依舊不會讓他失望。
一如既往。
而他答應過他的事，也從來都不會食言。
「那我這三百年的內力，就便宜你了吧。」
「你說什麼？」
「既然不順你心，那我，也就隨心好了。」
話音剛落。
袁天罡驀然抬手，他一把抓住沈風的頭，一身洶湧的天罡決內力，就從沈風的百匯穴中灌入他的體內，他的奇經八脈都在身體裡暖的發燙。
沈風瞬間愕然。
「你幹什麼！」
「靜心，運功。」
「罡子！你個純傻逼！快放手！爺不要你內力！」
沈風只想讓他隨風而去，不再受累。
不論是在他體裡，還是在李星雲體內，又有什麼區別！
「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
「……」
別人都是稱呼袁天罡爺，只有沈風對著袁天罡自稱爺。
但在袁天罡霸總的發言中，沈風的意見顯然並不重要。
在內力相連之下，彼此的記憶相融，互相的心意相通。
袁天罡又想起了當年的藏兵谷，那個天官賜福的嬰兒。
「藏兵腹，天罡易。」
「兆應何方？兆……應在我啊。」
袁天罡沉聲低語，他這一卦，是沈風初來大唐時，自己為未來所卜的相同兩卦。
話音剛落。
沈風的掙扎停頓了。
他明白了，這是他天罡易的心意。
就這樣，隨著時間流逝，在沈風的丹田裡，一枚超大號的天罡內力丹緩緩出現。
在天罡決中，與致死的天罡內勁丹不同，天罡內力丹很凝實，也很溫和，那是袁天罡給自家徒弟，生命中最後的饋贈。
袁天罡還怕沈風消化不動，所以，他只是放在那裡，沒有融入經脈，這樣就能在李淳風七星決相輔相成的庇護下，任由沈風需要的時候自取。
路歸盡處，傳功完畢。
袁天罡抬眸，醜陋的臉對著沈風微笑。
只一瞬，就是一眼萬年。
下一刻，他的身體，在內力的抽乾下，被三百年的光陰自然泯滅。
沈風輕輕伸手，他手心一握，便將袁天罡的骨灰盡數吸入掌心。
他還要去履行他的諾言。
看著手心裡的罡子，沈風陷入沉默，得到內力，這本不是他的初衷。
正如袁天罡懂他，沈風也懂袁天罡。
在李星雲的身上繼續累下去，他是為了大唐。
但在沈風的身上繼續累下去，他卻是為了他。
沈風輕輕閉上眼，他感受著袁天罡的氣息，天罡決的內力在身上浮蕩，在恍惚中，他就看到了他心中的大唐盛世。
他看到了青年的袁天罡和李淳風，他們在亭中對坐飲酒，推敲著推背圖，還在那悠然的鄉野之間，唱著那首名為《閒居即興》的歌謠。
依山傍水房數間，行也安然，坐也安然。
一頭耕牛半畝田，收也憑天，荒也憑天。
雨過天晴駕小船，魚在一邊，酒在一邊。
路逢騷客問詩篇，好也幾言，歹也幾言。
布衣得暖勝似棉，新也可穿，舊也可穿。
粗茶淡飯飽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夜歸摯友話燈前，今也談談，古也談談。
一覺睡到日三桿，不是神仙，勝似神仙！
一曲終罷。
他們怡然自得，這就是他們的盛世。
一盞茶，一卷書，一畝良田，一頭耕牛，一間草屋，兩位摯友。
而那盛世中的摯友，總有聊不完的話題，和說不盡的故事，他們仍像當年那互相調侃的少年。
「你剛才交代遺言的時候我就聽到了，你看看你，哪還有那麼多的不甘？都快活成王八了，總不能再熬死一隻龜吧？」
「哎，你既然都看到了，那你就應該知道，我那徒弟真不省心，天天使勁鬧我，簡直是大把大把的掉頭髮。」
「怕什麼掉頭髮？你之前不是沒頭髮嘛。不過話說回來，那個沈風確實挺有意思，他練了七星決以後，我有事沒事就跑去問他你欲何為。他後來被我問得實在煩了，每次我剛一出現，他就要拿你的褲衩來堵我的嘴。他還美名其曰，說是讓我感受一下你的味道。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每次他用的褲衩，顏色還都挺五花八門的，由此可見，他的存貨量相當豐富。」
「快別提了！這狗東西總是偷看我房事，美名其曰看直播，還愛偷我褲衩！起初他修為低，每次都能把他揍出去。但自從他大天位以後，手段開始層出不窮，偷的次數多了，經驗還非常豐富，一出手就是快准狠。我們同是修煉天罡決，他知道我練功採補時會抱元守一，在某個節點的時候，靈覺心神自然內斂，那一刻難免疏忽，真是防不勝防！最後弄的我跟張柬之一樣月下遛鳥，三百年了，老子真沒見過這種人，簡直是純傻逼！」
「哈哈哈哈哈哈……」
在摯友面前，這對純傻逼的師徒二人，對彼此之間的認知竟是如此驚人的相似。
沈風站在亭外，他看著他們在背後說自己壞話，沈風果斷走了進去，當起了第三者。
「嚯！罡子，你年輕時候的樣子，還是很帥的嘛。」
「說的廢話！來來來，沈小風，來為我和摯友，斟茶上酒。」
「好啊。酒給你們滿上，那本帥，多少也得喝上一杯。」
他算是卸任不幹了，這個稱呼也就成了沈風的專屬。
沈風答應著走過去，剛路過一旁的俊逸青年，他就抬手戳了戳李淳風的心窩子，記仇般的快意大笑。
就你小子天天問我你欲何為是吧？
七星決學了真是給自己沒事找事。
內褲好吃不？
李淳風被人用手捅也不生氣，他溫文爾雅，對著沈風抬手舉杯。
「請。」
「請。」
「請。」
一杯盡飲。
賓主盡歡。
隨手扔下酒杯，袁天罡看了看沈小風，又看了看李大風，他張開雙臂，一手摟一個，左擁右抱之下，心裡再無不甘。
除了大唐盛世，這亦是他的心之所向。
就這樣，袁天罡拍了拍左邊沈風的肩膀，他滿臉欣慰的說道：「沈風。大唐，就交給你了。」
「好。」
沈風答應的很認真。
李淳風在右邊手捏算指，念頭流轉之間，他好似懂了什麼，輕笑著挑眉，露出帥氣又讓人噁心的笑意，為他們做見證。
不良帥的新老交替。
如袁天罡當年所想。
他累了。
那便換他來。
……
半晌。
沈風睜開眼睛，龍泉地宮已空無一人。
他看著這龍泉遺址，輕聲道。
「罡子，我們走吧。」
「我帶你，去看這大唐天下。」
罡子真的沒了。
沈風心裡……悵然若失。
順著生門出了龍泉，沈風抬頭望天，而那天下之局，與他對弈之人，卻在飄逸退場。
在那遙遠的天涯之外，沈風獨坐棋盤，一個人默默落子，直到占贏勝出。
然後，對面換了一個人。
在新的棋局裡，袁天罡拉著李星雲的手，為他在棋盤的天元上，落下了一顆黑子。
沈風在沉默中，他抓起一把白子，啪啪啪啪，四下落子，就把天元的那顆黑子團團包圍！
一如當年藏兵谷，他們下的第一盤棋。
沈風看著棋盤，看著那倉皇無措的對手，看著他身邊的袁天罡……在沖他搖頭微笑……
他抬手撐桌。
他掀了棋盤！
棋盤猶如天穹傾瀉，棋子嘩嘩而落，群星就顛覆而墜。
不在乎得失，不在乎勝敗，正因為什麼都不在乎，所以，它們都是棄子。
開局？
不存在的。
就像當年去劍廬時，那不曾送出去的信一樣。
沒了罡子，這棋，不下也罷。
一直都期待掀桌的那一天終於到來，沈風卻發現，不僅僅只是李星雲長大了。
他也長大了。
龍入海，虎下山。
袁天罡，他用他的死，放出了李星雲那隻病貓，也放出了沈風這一條神龍。
三百年蒼黃，唯本帥執杆。
看大唐萬世，我沈風獨釣。
他這樣想著，便向著他的萬世大唐而去。
/ps:三千多字，第一卷完。
本書將近過半。
第一卷，三百年蒼黃，唯本帥執杆。
這是對弈的棋局。
第二卷，看大唐萬世，我沈風獨釣。
這是掀桌的霸道。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