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母樹與龍
呼——
香甜的風在尼福爾海姆的上空吹過，淺紅色的霧氣籠罩世界。當萊恩跨過界壁，看著眼前的種種，他一時間以為自己來錯了地方。
原本的霧之國是寒冷與蕭瑟的。作為世界樹誕生前就存在的國度之一，它是與穆斯貝爾海姆冰火對立的另一極，終年被濃霧籠罩。
積雪和冰層覆蓋在尼福爾海姆的大地上，沒有光亮，沒有溫度，只有赫瓦格密爾之泉，這世界最初的泉水蜿蜒流淌。
這裡本是生命的禁區，只有被稱作『尼伯龍根』的族裔生存在這，可眼下，原本的住民不知道去了哪裡，在萊恩面前，一切都顯得那麼『生機勃勃』。
各色鮮艷的植物在大地上盛開，於風中搖曳多姿。動物與飛鳥在林間穿梭，時而飲用路旁的河水。如果不考慮天邊交織的黑紅二色，萊恩甚至以為自己來到了第二紀時的卡俄斯世界，萬靈在大地上生活，沒有各種天災與怪物。
「看著真是和諧，可惜一切都是假象」
雖然面前的景象如此真實，萊恩並沒有被矇騙。在靈性的視角下，這看似正常的一幕卻沒有一處是正常的。他面前所有的存在，包括動物和植物，確實都是活物，但那只是它們的身體。而這些生命的意識，卻是如此的相似與統一。
或者更確切的說，它們並沒有自己獨立的思維，而是成為了另一個泛意識的一部分。
而它們的主體意識
萊恩抬起頭，在尼福爾海姆的中央，一道連接天地的巨樹舒展著猩紅色的枝葉，在微風下搖曳生姿。
「轟——」
「萊恩，你還在看什麼？」
天空發出震響，隨之而來的則是厄瑞玻斯的聲音，顯然，他已經注意到了界面被劃破的痕跡，也發現了萊恩的存在。
而響動的來源，則是在那巨樹之上，又有一道纖長的枝丫劃破空間，直直鑽入遠方漆黑的天幕之中。
說是『樹』，其實那更像是個樹形的活物。在大地的正中，在無數生命的擁簇下，萊恩看到了那一切的源頭。
不是一截根須，而是完整的，真正的巨木。祂的根系扎入大地，主幹支撐蒼穹，六節巨大的枝條在風中舞動，看起來瑰麗又完美。
祂的每一根枝丫，每一道葉脈，都仿佛按照黃金比列分割一般，展現著一種天然的美感，讓看到祂的所有生命不自覺的為之吸引。不過在祂的樹幹上，有著一個明顯的貫穿傷破壞了整體的結構。
這也是說祂是個『活物』的原因。傷口處如同血肉一般的物質不斷湧出，試圖填補那處殘缺，但效果卻極其有限。除此之外，創口處還不停的流出如同血液一般的液體，它們落入樹根處，匯入一眼毒泉中，然後順著十二條河道流經霧之國的全境。
在這一刻，萊恩感覺到了袖中奧丁之眼的渴望與畏懼，那源自它汲取的世界樹精華和那道外來的高位力量。它們原本或許同根同源，可現在，兩者已經是兩個獨立的存在了。
「我就知道一個世界的死亡，不會誕生什麼好東西出來！」
萊恩面色嚴肅起來，因為伴隨著厄瑞玻斯的呼喚，那棵巨大而鮮艷的巨樹似乎也注意到了又一位外來者。雖然祂並沒有眼睛，但這一刻，祂還是『看』向了萊恩所在的地方。
隨著『樹』的『注視』，飛鳥，走獸，游魚，乃至萊恩周圍的一切生命，甚至河中的水，空中的霧，整個世界都在一同『看』向了他。這一幕足以令凡人失去理智，甚至讓尋常的神靈都感到無言的恐懼，可萊恩對此不為所動。
在靈界，他也可以做到類似的事情。
「這種畫風，和古典神話可真是一點也不搭。與之相比，我的靈界都像是個淨土了。」
冷笑一聲，萊恩長袍一震，些許黑光呈環形瞬間掃過方圓百里，所觸及的一切都在瞬間化為塵土。可與此同時，來自那冥冥中的『注視』的主體，一道特殊力量無視空間，直接作用在了萊恩的身體上。
他那富含神性的血肉因此跳動了一下，但轉瞬間又回歸平靜。
這是物質側的【生命】的力量，不過表現的方式不怎么正常。顯然，不管現在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這顆『樹』的前身終究是世界樹尤克特拉希爾的軀殼，因此祂在【生命】的領域無疑具備著極為可怕的權能，不過祂面對的，卻是另一位同時掌握【生命】和【死亡】的神靈。
在權柄有所交叉，力量又沒有絕對差距的情況下，祂對萊恩無形的影響理所當然的毫無效果。當然，與之對應的，生與死也很難反過來對這棵巨樹造成傷害。
嗡——
似乎是察覺到了自己的攻擊被抹消了，另一道無形的意念拂過世界。萊恩感覺自己像是聽到了有人在說話，一開始是一兩個，然後千百個，最後億萬個。這不是錯覺，而是實實在在的，整個尼福爾海姆所有死去生命的呼喚。
那是另類的【死亡】。萊恩赫然發現，這尊盤踞在九界殘骸中的存在居然和他在權柄上驚人的契合，只是雙方走的道路完全不同。
這株『樹』的生和死，是精神的隕落，與血肉的永生。
一步踏出，萊恩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可虛空之力絲毫沒能影響那道意念的傳遍。它直接撞上了萊恩的靈體，那些已死的存在們在呼喚中講述自己過去的渺小，現在的『偉大』，它們說出了富含生命本質的道理，然後『邀請』萊恩成為它們的一部分。
然後理所當然的，這種精神衝擊在靈性主宰的面前被輕易撫平，淨化，分解，然後獲知了其中蘊含的信息。
「真是麻煩。」
神色不變，與巨樹淺淺過了兩招，萊恩終於看向了黑暗主宰所在的方向。
「你看起來不太妙啊，厄瑞玻斯。」
方才『樹』對他的攻擊一直都只是試探，而先一步進來的另一個外來者才是祂真正針對的目標。
正如萊恩剛剛進入霧之國所看到的那樣，無邊的黑暗將尼福爾海姆的三分之一占據，它如同一個巨大的黑洞般吞下了一切靠近的存在。可萊恩能夠注意到，這龐大的黑暗領域正在不斷後退。
四道粗壯的枝杈穿過半個界面，從世界的中心直插入黑幕，在其中不斷攪動。包含生命氣息的紅霧源源不斷的投入黑暗的領域，任憑對方將自己吞下。可萊恩能夠注意到，隨著時間的流逝，黑暗之中漸漸滋生了少許的活性。
如果繼續僵持下去，誰會獲勝簡直不言而喻。
「和我一起解決祂，或者我直接離開這裡。雖然這個怪物很可怕，但你不會以為祂真能拿我如何吧。」
遠方，厄瑞玻斯的聲音再次傳來，雖然落入下風，可他聽起來依然從容不迫。事實上，除了一開始在不熟悉的情況下被猩紅巨樹陰了一把，他也的確沒有受到什麼太直接的傷害。
只是在黑暗中，厄瑞玻斯看著像是誕生了自己意志的左手，面色還是有些陰沉。
這種改變似乎是不可逆的，至少對沒有相關權柄的存在來說是這樣。他當然可以乾脆利落的切掉這隻手，然後換一個新的出來，只是這要等到他回到卡俄斯才能進行，而且這種事本身就讓他感到噁心。
厄瑞玻斯第一次對一個存在產生很直接的惡感，無關乎利益，他只是想單純的毀滅祂。
「那你就離開吧，祂確實不能拿你怎麼樣，可是我也不覺得，我們就能把祂如何。」
「你應該已經察覺到祂的本質了吧，你真覺得，自己可以解決祂？」
站在空中，看著這扭曲而富有『美感』的巨樹，萊恩越發感到心驚。
依照過往的經驗和之前從精神污染中解析的零散信息，萊恩已經知道了面前巨樹的來歷。
九界已死，這是擺在面前的結果，究竟是什麼導致了本來只會殺死神靈的諸神黃昏演變到這一步，目前還是未知的。可就像強大的神靈死去，他的軀體上往往能夠誕生其他神或生靈那樣，當一個世界死去，祂同樣會催生一些可怕的存在。
少許逸散出去的，有些落在了如同奧丁之眼這樣的天生奇物上面，不出意外，那些萊恩沒有去過的其他界域裡很可能也有類似的，可死去世界的殘念主體，則依附在了世界樹崩解的樹幹上，最終落到了這裡。
尤克特拉希爾，在原本的神話里它的倒塌只是諸神黃昏的開幕，但在這裡，它是和九大國度在同一刻步向毀滅。因此，它的殘軀具備了某種特殊的象徵，並成為了承載九界死後殘念的載體，眼前的猩紅巨樹，就是兩者結合的產物。
世界本能對延續的渴望令世界樹重獲新生，雖然是以另一種方式。此刻的巨樹就像是是某種另類的原始神，至於為什麼祂顯得與正常神靈並不相像，這倒沒什麼奇怪的，並不是因為什麼界外的造物影響了它們，而是一個世界本就是如此，祂同時具備秩序和混亂兩個面。
當世界完整且健康的時候，秩序的面往往占據主流，卡俄斯世界就是如此；可當世界行將毀滅的時候，混亂就會占據上風，最終導致一切都變得無序，面前的巨樹就是這樣。
祂秉承著九界與尤克特拉希爾之『死』，以及兩者本能對『生』的渴望而誕生，只是祂追求『生』的方式，顯然有些不被正常的生命接受。
祂試圖將萬事萬物同化為自己的一部分，然後以此永恆的延續自身的存在。祂繼承了世界的『包容』，所以祂不會消滅任何生命，只會和它們融為一體，就像祂如今的意識那樣——那是由九界的本能，世界樹的朦朧思維，以及尼福爾海姆所有生命共同構成的，正是因此，萊恩才用『祂』來稱呼對方。
不過此刻，萊恩看著劃破空間，向著自己探來的晶瑩枝杈，不由暗自給對方起了個別稱。
【太古憎恨·血肉母樹】，這無疑是個很貼切的名字。
在這個被對方於數萬年間同化的界面中，他已經不指望能找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了。
繼續試探一下母樹的能力，然後等待卡俄斯世界將之轉化封印就好，畢竟這種生命，是絕難被現世容忍的。
······
就在萊恩踏入霧之國的時候，尼福爾海姆的邊緣，一處高逾萬米的巨大冰川中，一道龐大的黑影再次動了動身體。
霧之國中的世界樹根系原本是紮根在赫瓦格密爾之泉上的，這道世界最初的泉眼中流出的水不僅富含毒素，而且冰寒刺骨。
它在同樣寒冷的霧之國中流淌，然後結成大大小小的冰川。其中最大的那一個，其中就蜷縮著一道巨大的黑影。
早在第一個界外來客出現的時候，他就已經於沉眠中甦醒，如今隨著第二個的出現，倒是更加堅定了他的想法。
自世界破滅的那一天起，親眼見證了巨樹的誕生與諸神的死亡後，這道黑影就一直將自己封在冰川中，等待著轉機的發生。數萬年過去了，他本已經接近放棄，可沒想到轉機終究是到來了。
只是他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儘管他在九大國度中是神靈一般的存在，可這一界中的神本就並非永恆。
他是尼德霍格，象徵絕望的黑龍，可現在，真正感受到絕望的只有他自己。
「界外的神靈，他們來的太遲了」
並非因為衰老，雖然這一界的神確實會老，但幾萬年還不足以讓尼德霍格走向生命的盡頭。
只是他的身軀上有著一個巨大的創口，它在源源不絕的消耗他所剩不多的生命。何況天性殘暴的黑龍，本來也沒打算把自己交到其他生命的手中。
「不過，我不會到此為止的。」
猙獰的大口張開，像是笑了一下，卻只顯得可怕。尼德霍格看向了自己的身前，在那裡，有著大小不一的數千枚卵胎。
雖然他落到今天的下場，多半要拜那顆巨樹所賜，但尼德霍格現在反而有些感謝祂。至少從對方無意識逸散出來的精神波動中，除了那讓他想要投入對方懷抱的引誘外，還蘊含著不少與生命有關的知識。在這數萬年內，尼德霍格就以此學會了另一種延續自身存在的辦法。
對於血肉母樹而言，任何被祂所同化的存在都是祂生命的一部分，沒有相應的權柄，尼德霍格是做不到這一點的，但他可以稍作簡化，並以自己的方式完成它。
於是他用自己的骨血創造了面前的這些龍蛋，這些新生的龍蛋沒有屬性，沒有偏向，它們會隨著之後接觸到的新環境而發生變化。這保證了無論那個未知的新世界是什麼樣的環境，這些被創造出來的生命都將成為食物鏈的頂端存在。
而作為它們的創造者，當這個新的族裔在另一個世界延續下來，它們就能成為尼德霍格的錨點，將他失落的意識喚醒。至於這需要多久，那就是不得而知的事情了。
「你們將生而強大，壽命悠久，但代價是繁衍的艱難。不過這也是必要的犧牲，畢竟生存是第一要務，相比於弱小的族群，還是強者很容易延續下去。」
在冰川的核心，尼德霍格張開雙翼。巨大的黑龍開始破碎，他的血肉與骨骼落到地上，融入每一顆龍蛋之中。
其中離他最近的幾個獲得的力量最多，它們的氣息也最為強大。
「伱們來自我，也必將成就我。」
最終，半空中只留下了尼德霍格虛幻的影子。看著這一切，他鼓起最後的力量，向著冰川以外釋放了一絲氣息，吸引了那兩個外來者的注意。
「終有一天，當我重臨大地，我將不再背負著與生俱來的毀滅使命，而是以自己的意志，成為新世界的主人。」
下一刻，當虛影散去，冰川碎裂，這裡釋放的氣息瞬間吸引了這片世界唯三的生命。三道意志先後掃過了這片遍布龍蛋的地方，他們注意到了這裡的特殊，然後不約而同的向這邊伸出了『手』。
然而就在此刻，天空裂開了一道縫隙，法則的鳴動在界面間迴響。
錚——
「這是卡俄斯對九大國度的侵蝕完成了？」
先是和厄瑞玻斯默契的將母樹延伸過來的枝條擋住，萊恩剛剛收走幾枚巨大的龍蛋，可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尼福爾海姆與虛空之間的屏障破碎了，卡俄斯的法則取代了舊有的一切。不過這也意味著，這場短暫的爭鬥結束了。
此刻，無盡的法則鏈條從外界湧入，捆綁在萬物之間，取代了原先的規則。萊恩黑衣上的【隱秘】生效了，他的一切存在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而不約而同，另一邊，本來還占據世界三分之一的黑暗不知何時已經消失無蹤，只剩下了看起來像是被掘地三尺了的坑窪地面。
只有思維混沌的猩紅巨樹依然彰顯著自己的存在感，然後被數不清的法則之鏈視作目標，一層又一層的捆縛起來。
祂還在掙扎與對抗，只是結果是已經可以預見了。
略做凝視，萊恩閃身消失在原地，隨即出現在了界外的虛空中。
他能看到，九大國度的碎片都已經被磨滅了抵抗，秩序鏈條拖拽著它們向遠方的世界移去。
黑霧在身邊匯聚，化作熟悉的身影，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厄瑞玻斯的左手上依然纏繞著一團霧氣。
「你找到了什麼，一顆頭顱？」
九界的屏障已經打開，如今內里的情況一覽無餘。黑暗之主很輕易的就能發現，萊恩之前光顧過的界面看起來完整的很。
再加上這個飄在一旁的巨大人頭，不難猜出，萊恩大概是好運的遇到了能夠交流的原住民，然後從他口中獲知了很多更確切的情報。
「是的，一顆沒什麼用處的頭顱，不過至少還知道點東西。」
看著在虛空中挪動的界面，萊恩隨口應付著黑暗之主。
一場短暫的探險，看似獲得了很多，但未知的更多，不過剩下的事情，就要留待卡俄斯世界內去解決了。
多了這麼多奇奇怪怪的東西，日後神話中的英雄史詩，也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
在諸神的指引下對抗復甦的古代邪物，挫敗域外邪神毀滅城邦的陰謀，或者覆滅隱藏在王國之下的秘密教團，這就是不得而知的事情了。
但那都是凡人的事情，真正讓萊恩感到頭疼的，還是那顆巨大的血肉母樹。
「這沒什麼可看的了，我只盼著向來沒做過什麼好事的世界，這次能夠有用一些。」
說是這麼說，但看了看還在掙扎抵抗的巨樹，萊恩對此卻不抱什麼希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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