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平地起波瀾
張曉家宅中。
「振之，你是說你已經和利瑪竇見過幾次面了，還聊的不錯。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張曉有些好奇問道。
「利先生來了京城，就是滿京城各路拜訪，京城中的大小官員都知道來了這麼一個洋和尚。不過利先生確實有些學問，李某也有一些問題想找人探討一番，就和利先生見面了。」李之藻回答說。
「你們都聊了一些什麼？」
「聊了天文，曆法，還有地理。利先生還問我師承何處，我就把張侍讀您的名字說出去了。利先生聽到您的名字，就說很想來拜訪您。」
「他想跟我聊些什麼，也要聊些天文曆法嗎？」
「天文地理是肯定的想要聊的，不過利先生還想跟您探討您寫的《征墨西哥記》，他覺得你對他們的十字教有誤會，他想找您說明一下，還說什麼挽救什麼羔羊的，我也聽不太懂，也不知道這洋人是不是特別愛吃羊肉。」
「我也正想找這位洋和尚呢。他要是想上門拜訪，我還是很歡迎的。你現在能找到他嗎？」
「可以的，現在我和利先生隔三差五就碰面，明天就是下一次碰面的時間。」
「那你見到他可以把我的名刺遞給他，讓他下個拜帖就可以登門了。」
「學生遵命。還有一件事，利先生雖然是西夷之人，利瑪竇也是他的漢名，但是他也取了字，叫做西泰。您還是稱呼他的字會好一些。」李之藻鄭重接過了張曉遞過來的名刺。
「西泰，好的，我記下了。」
第二天，張曉就接到利瑪竇的拜帖，跟拜帖一起來的，還有一個精巧的西洋自走鍾。
雖然後來送人鐘錶有一個不太好聽的諧音，但是在這個時代，這一個自走鍾那也算是珍貴禮品了，張曉自然是愉快收下。
到了約定時間，利瑪竇如約而至。
「利先生不遠萬里而來，還給本官送了禮物。中國有一句話，叫做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不過這個自走鍾，不會是進貢給陛下的貢品吧，那本官就要趕緊交給陛下了。」
「不是的，給大明皇帝的貢品，利某已經進貢給陛下了。利某去年的時候就想到京城了，只是當時大明和倭國正在開戰，我一個外國人不方便到處走，所以只好在南京停留了。」
「當時朝鮮之役，沖在最前面的就是倭國小西行長統領的第一軍團，掛著十字旗，要把朝鮮變成十字之國。那個十字旗打的實在太顯眼，所以陛下也是非常不高興，說西夷是不是在背後支使倭國。所以利先生雖然給陛下進貢，但是恐怕誠意也還是不夠的。」
「我們教會沒有支持日本國，小西行長雖然也確實信仰天主，但是他的戰爭行為並沒有得到教宗閣下的祝福。對於日本國與大明和朝鮮的戰爭，教會感到非常遺憾。我們一行人來到大明，是為了和平事業，是為了增進東方西方的交流與理解。」
「不是為了拯救迷途的羔羊嗎？」張曉問道。
「啊，張侍讀可是教友？」利瑪竇有點激動。
「不是，不過你們那一套我還是懂的。單純學術探討沒有問題。」張曉事先聲明道。
「既然張侍讀對我們西方很有了解，我利瑪竇也願意和閣下交流。我能否給一些建議，張侍讀伱寫的《征墨西哥記》，對我們教會多有誤會。」
「哦，有什麼誤會？」
「張侍讀你在《征墨西哥記》里所寫，科爾蒂斯在阿茲特克國的征服乃是為了黃金，傳教士尾隨而至，是為了論證黃金歸主所有，也就是歸歐洲人所有。這是對我們教會的最大誤會。阿茲特克人信奉邪神，信仰邪惡的偶像，他們還殺害活人作為祭祀。他們的國王已經被惡魔控制，傳教士到墨西哥地區，乃是讓當地的人民感受到何為真神，給當地人民帶來文明和教化。」
「利先生。中國古書里有一句話，牽牛以蹊人之田，而奪之牛。別人家牽著牛跑到自己的田來吃禾苗，那自然是犯了錯的。但是就把別人家的牛扣了下來，當成了自己的牛，那也是太過分了。阿茲特克人確實殘暴，所以科爾蒂斯才能召集起這麼多美洲土人為自己作戰。但是你們就這麼把人家阿茲特克國滅了，掠奪了阿茲特克人的無數財富，然後找了個名義說是征服野蠻教化文明。那歐洲國家內戰不斷，殺人無數，論其殘暴怕也是不多讓吧。無非是倚強凌弱罷了。」
「張侍讀，你的口才實在是太好了，難怪大明的皇帝會讓你當了他的文學侍從。那我們先不聊這些政治話題了，我願意和張侍讀你交流學術。」利瑪竇給自己找了個台階。
「沒問題沒問題，有什麼都可以聊。」張曉也順勢下坡說道。
此時的宮裡，皇帝正在仔細端詳著利瑪竇上貢的禮品。
「陳矩，你看太后的誕辰準備到了，朕想了好久，也不知道找一些什麼新奇玩意兒給太后，好在這個洋和尚利瑪竇還進貢了一些東西進來。」
「是啊，太后應該也是沒見過這些新奇的物件，內臣看這些物件也是非常精緻的，又是不遠萬裡帶過來的，太后應該也沒有見過這些新奇玩意兒。」陳矩回答說。
「不過這個自走鍾還有雕塑什麼的倒是還好說，這個大西洋琴要怎麼擺弄啊。「皇帝摸了摸那個大西洋琴。
「這如何演奏，還是要看進貢的人啊。既然是利瑪竇上貢的，那利瑪竇自然會彈奏。」
「可是這利瑪竇的來歷還沒有完全搞清楚，而且利瑪竇又是蠻夷之人，萬一形容古怪，驚擾了太后可怎麼辦。」皇帝有些發愁。
就在此時，一位小太監急匆匆進來，對著陳矩耳語了幾句。
陳矩一聽，臉色頓時一變。
「陛下，趙閣老有緊急要事要奏報陛下。」
「哦？什麼事這麼著急，還要單獨奏報朕，你讓他進來吧。」
雖然是緊急要事，趙志皋進來的時候還是腳步沉穩，只是臉上焦急的神色已經表明了他的焦慮。
「趙愛卿有何事啟奏？怎麼如此著急。」皇帝問道。
「臣確有緊急要事，只是……」趙志皋看了看皇帝身邊的陳矩，欲言又止。
「陳矩，既然事情緊要，你先迴避一下吧。」皇帝對陳矩說道。
「陳公公，趙某得罪了，實在是因為公事。」趙志皋雖然有著文人的節操，但是也不願意莫名其妙得罪了這位太監頭領。
「趙閣老哪裡話，陳某這就迴避。」陳矩行了禮，先告辭而出。
旁邊的太監宮女也紛紛出去。只剩下了明里暗裡的護衛還在保護著皇帝。
「陛下，臣翻閱書市，發現了此書，裡面有要緊內容。」趙志皋把一本書從兜里掏了出來。
旁邊的護衛接過了這本書，仔細翻查，才交給了皇帝。
皇帝拿起書翻閱了起來，只是翻了頭幾頁，就放了下來。
「趙愛卿，這本書朕知道，是山西按察使呂坤所著，書名叫做《閨範圖說》，講的是歷史上賢婦烈女的事跡，而且還有配圖。陳矩去宮外採辦圖書的時候，也把這本書買回來了一些，宮裡的后妃每人都發了一本。而且這本書朕也看過，也沒有什麼要緊的字眼。弘揚女德，可使風俗淳華，這不是聖人想要的治世嗎？」皇帝說道。
「陛下，這本書原來的版本臣也看過，確實沒什麼問題。但是這本書是再版的，還加了一些別的文字，特別是……特別是最後一章。」趙志皋鼓起勇氣說道。
「哦？最後一章。朕看看。」皇帝再次拿起了《閨範圖說》，翻到了後面。結果當皇帝看到了最後一章的標題的時候，差點書都沒拿穩。
「趙愛卿，這本書你是在哪發現的？」
「京城幾家書店都有賣，不過據店家所言，賣的不算好。」
「趙愛卿，你馬上命令禮部負責管理書籍管理的官吏，去到賣這本書的店家，讓他們把這本書給下架了。已經買書的……算了算了，已經買了書的就不要管了。記住，書要悄悄下架，不准驚動京城百姓。」
「微臣遵旨。對於這本書，臣還有問題要問。」趙志皋說道。
「朕知道你想問什麼，你先不用管此事，趕緊把這本書給下架了。」
「微臣遵旨。」趙志皋雖然很想說些什麼，不過看皇帝把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也只好告辭而去。
「你去把陳矩叫回來吧。」皇帝看著手中的《閨範圖說》，越看越覺得燙手，於是把書往旁邊一撇，讓侍衛把陳矩叫回來。
「陛下，內臣回來了。」陳矩興沖沖回來，但是看到一臉陰鬱的皇帝，頓時愣住了。
「你看看這本書吧，先從最後一章看吧。」皇帝拍了拍桌上的《閨範圖說》。
陳矩恭恭敬敬把書接過，認真翻閱了起來。只是當他看到了最後一章，也是一副如遭雷擊的表情。
「這本書是你買了拿進宮裡的吧。」皇帝說道。
「陛下，微臣拿進宮裡的沒有這一段。」陳矩看著最後一章，憋了半天才憋出來這一句話。
「廢話，朕知道拿進宮的當然沒有這一段。朕就想問問，這些章節是誰加的，」
「內臣也不知道，應該是後宮所為……」陳矩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不知道就去查，後宮所為，是哪個所為，給朕說清楚。」
「陛下可以直接問問鄭貴妃，估計這是最快的辦法。當然廠衛這邊也可以調查，不過會慢一些。」陳矩沉默了片刻，才硬著頭皮說道。
「你先下去調查吧，朕自有考慮。還有你胡亂往宮裡送書，罰俸一年。」
「內臣叩謝陛下隆恩。」陳矩告退。
皇帝拿起了手上那本《閨範圖說》增補版，硬著頭皮從頭翻到尾。只是當皇帝看到最後一篇鄭貴妃的篇章還有序言的時候，再也忍不住了。
「傳旨，擺駕前往翊坤宮。」皇帝把《閨範圖說》增補版往兜里一揣，趕緊吩咐道。
翊坤宮殿前，鄭貴妃早已在盛裝等待。
「陛下，怎麼不在御書房忙了，有空來看臣妾了，還是想來看媁兒。」鄭貴妃對著皇帝撒嬌道。
皇帝不發一言，臉色凝重。
「陛下，你是怎麼了？臣妾是哪裡做的不好嗎？」鄭貴妃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皇帝看著那副熟悉的臉龐，要是以前鄭貴妃這麼撒嬌，自己不管怎麼樣都會心軟了。可是今天卻有一點點不一樣的感覺，這副面容雖美，可是怎麼就有一絲絲的愚蠢。如果只是自己的寵妃還好，要是真的當了皇后，甚至日後當了太后……
當然，這些思考只是持續了數秒，皇帝很快恢復了神色。
「愛妃，現在不是撒嬌的時候，有一件重要事情，朕要跟你認真講講。」皇帝說道。
看到皇帝的樣子還是如此嚴肅，鄭貴妃第一次感覺到了無力，原來有些造作的楚楚可憐竟然也成了真情實感，不知不覺雙目淚漣。
「陛下，臣妾是犯了什麼錯，讓陛下如此動怒。還請陛下看在洵兒還有臣妾幾個幼小的孩兒的份上，能夠饒恕臣妾。」鄭貴妃一邊說著一邊抽泣起來。
「好了好了，不至於此不至於此，我們進去再說。」這一瞬間，富有天下的皇帝也有些手足無措，只好哄著自己心愛的這個女人進了宮殿。
進了宮殿，看到鄭貴妃情緒稍微穩定了，皇帝才從自己兜里拿出來了那本《閨範圖說》增補版。
「愛妃，這《閨範圖說》的增補版，你可有知情？」皇帝把這本書遞給了鄭貴妃。
鄭貴妃拿起這本書快速翻了一遍。
「陛下，臣妾看到陳公公送的這本《閨範圖說》寫的很好，但是裡面沒有本朝女子的事跡，所以就增補了本朝女子十二人的事跡，又做了一篇序，又委託臣妾的伯父和兄弟把這些增補的事跡還有臣妾所寫序言加了進去，重刻了這本《閨範圖說》。這本《閨範圖說》是有什麼不好嗎？」鄭貴妃還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
皇帝本想開口呵斥一番，可是話到嘴邊又默默咽了回去，只是無奈地看著鄭貴妃，然後長嘆了一口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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