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源防線，幾成焦土，草木都泛著血光。

一個團的八路軍，加上川軍獨立團永清支隊，平水支隊以及為數眾多的民兵，都已經死了大半，僅剩三千餘人，死死的駐守著通往廣靈和八路軍防區腹地的最後一處險地。

李大有靜靜的躺在雪地里，雪花飄落在他的臉上，融化在那臉上皺紋的紋理中。

那是一張老農的臉，每一絲皺紋似乎都在訴說著他吃了多少苦，現在，他重歸黃土，安詳的像是睡著了。

在不遠處，殷偉峰口中的血在咕嘟嘟的往外冒，黃四妞拚命的用紗布想要堵住殷偉峰身上那巨大的傷口，可血水，卻不住的從紗布里，指縫間湧出。

「救他啊，救他啊……」大牛在哭喊。

可是，黃四妞救不了他，就算是神仙來了，估計都救不了他。

「哭啥玩意兒，去打仗啊……」

殷偉峰說完這句，就腦袋一歪死去了，再也沒能像之前牛首山脈哪一仗一樣，奇迹般的活下來。

黃四妞和大牛在熱血蒸騰的熱氣里獃滯著，像是傷心過度，又像是已經麻木。

遠遠處，殷偉峰朱君濠孤狼渾身浴血，叼著不知道從哪個死去日軍身上搜出來的煙捲，在商議著下一步的防禦計劃，準備迎接下一波日軍的狂攻。

可無論怎麼商量，都是漏洞百出，因為他們的力量太少，因為鬼子太多！

現在，川岸師團那邊至少還有一萬五千人往上，還有飛機大炮的輔助，這邊不是木馬縣那樣地形崎嶇的山區，飛機和大炮那掃地式的狂轟濫炸，給他們造成無數的傷亡。

僅僅靠守，是不可能守住的。

「剛剛跟團里發了電報，徐雲跟我吹噓他們夜襲阿部規秀的事情了，我覺得我們可以效仿一下！」孤狼提議。

「那不一樣！」

朱君濠立即否定的道：「穿上鬼子的衣服混進撤退的日軍里，的確可以造成很大的動亂，但要是混進去的弟兄造成了動亂，我們這邊不能配合有效的攻擊擾亂日軍，混進去的弟兄就只有被圍攻致死的下場……」

這是事實。

雷鳴等人用幾百人穿上日軍的衣服混進阿部規秀所部，一夜之間殲敵數千，靠的是有徐雲帶領的加強營從旁全力進攻，讓日軍內外不得兼顧，而他們這邊，現在根本沒有一隻徐雲率領的加強營那樣的強力部隊。

「我倒是覺得可以試試！」

任海方開口道：「再這麼被動守下去，也不是個事，與其被炸死，倒不如搏一把！」

犧牲的額七千多人里，怕是有三分之一是被川岸師團的炮火和空軍狂轟濫炸而死的！

「居然你們都同意，那我也沒意見！」

朱君濠道：「你們留下來指揮，我帶隊混進去！」

「你不行，我來！」

孤狼哈哈大笑道：「指揮方面，我不如你，但混在鬼子群中打亂仗，你不如我！」

朱君濠大怒，就要起身跟孤狼較量較量，讓對方看看自己到底是行還是不行。

「孤狼說的對！」

任海方道：「老朱你畢竟在軍校里學過，指揮方面可比我們這兩個土包子強多了，都別爭了，我去！」

「憑什麼你去啊！」

孤狼朱君濠齊齊冷笑道：「搞了半天，你這次不是和稀泥，你是來摘桃子了是吧？」

「老朱你負責指揮，孤狼你永清那邊的情況我又不熟，指揮起來也不方便啊！」

任海方得意的笑道，回頭大吼：「弟兄們，有沒有不怕死的，跟老子走一趟——死定了的活兒，大家想清楚！」

「我來！」

「我不怕死……」

「任隊，你自己看看，在這陣地上打到現在的弟兄，哪一個是怕死的？」

聽到這話，不少戰士民兵們哈哈大笑，豪氣衝天。

因為地形，炮火，實力等各方面的因素，他們戰死了七千多人，殲滅的日偽軍加一起也不過四五千人，和木馬縣那邊恐怖的斃敵數量根本沒法比。

但在不拍死敢拚命上，他們絕不會比木馬縣那邊的任何弟兄差！

「四妞，以後好好照顧自己……」

聽到這話的大牛抬起頭，深情的看著眼前的姑娘道。

黃四妞回頭死死的抓住大牛的手，眼淚和決堤的洪水一般滾落，她以為，自己早已做好了接受大牛戰死的準備，但現在，當這一刻真的來臨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是那麼的恐懼，那麼的害怕他死去。

「忘了我！」

大牛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淚，甩開黃四妞的手，來到任海方的面前道：「帶我去，我要給殷隊長，辛排長他們報仇！」

「大牛，你就算了！」

任海方看了遠處無聲痛哭的黃四妞一眼，難過的道。

「讓我去！」

大牛道，手中的槍口對準了自己的下顎，很明顯，要是任海方不肯答應，他會給自己來一槍，死在這裡。

「你瘋什麼瘋啊你！」

孤狼殷朱君濠跳了出來，一腳將大牛踹翻在地，破口大罵。

「死了那麼多的弟兄啊，我寧願自己死，也不想看著那些弟兄一個一個的死在我的面前，可我卻什麼都做不了……」

大牛抱頭痛哭，想到殷偉峰死前的樣子，想到黃四妞拚命的想救殷偉峰，救那些重傷的傷員，可最終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些傷員們死去時的無助的模樣，心如刀割。

「讓他去吧，要不然，他會恨我一輩子的……」

黃四妞開口道，看著大牛慘笑。

不知道多少戰士們開始抹起了眼淚，這生離死別的一幕，他們知道自己死都忘不了。

轟隆隆的炮聲再次響起，有人拖來相對整潔的日軍皇協軍的屍體開始扒衣服，只等日軍再次攻上來的時候，趁亂混進日偽軍群中。

黃四妞和大牛在炮聲里硝煙里和飄飛的雪花里淚眼對望，想要在彼此的心裡留下對方最好看的樣子。

雖然他們都不可能好看，黃四妞累的脫了形，大牛滿身硝煙血跡泥土，兩個人都形同逃難的難民。

但很多年以後，從這場戰鬥中活下來的老兵們都會說，這一幕，是他們一生里看到過的最美畫面，畫面里的大牛和黃四妞，漂亮的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