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書房內。

哈瓦那放下手中的捲軸，取了鵝毛筆寫上批語，又認真卷好，蓋上印章，放在另一邊后，再取了另一份準備批閱。

這時，書桌上的光影變化讓他不由得抬頭望天，天窗外的藍月已經偏西，又回頭瞅了眼牆上的掛鐘，他終於確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過去了。

而他不確定的是，上一次休息是幾天前了！

作為一位新任的帝王，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了解，又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頭疼，帝國的騷亂，權利的更替，軍團的忠誠，職業者的召集，甚至更多更加細化的東西，都讓他安不下心來。

於他而言，不眠不休已經成了常事，但書桌上的捲軸從沒有減少過。

直到這時，直到真正的坐在了這個位置，他才明白父親為什麼以超凡強者的實力都熬白了頭髮，那不是身體上的衰落，而是心力的消耗，精神上的憔悴。

「索性，一切都還算順利!」

無奈的笑了笑，哈瓦那隻能給自己找個安慰的理由，如此想著，他又驟然俯身在書桌最下層的抽屜中找出了一份捲軸。

金色的捲軸和普通的捲軸沒什麼兩樣，展開后，上面書寫的更是一個個人名以及簡單的介紹，這一份就是他的父親留給他的備用人才，也是因為有這一份名單，他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掌控整個帝國。

當然，此時此刻，哈瓦那的目光掠過那些國家棟樑，直接定在了捲軸最後的四個字上，那是他的父親親手寫上去的，用殷紅的鮮血做墨水，顯得突兀而醒目。

身不由己！

沒有前綴，沒有說明，無頭無腦的四個字，但卻深深的觸動了哈瓦那的神經。

與那天夜裡，勞倫斯陛下臨死前的囑咐中，哈瓦那知道了很多事情，學會了很多東西，明悟了很多道理，但那最大的疑問仍舊橫隔在他的心頭？

為什麼？

為什麼身為帝國的掌控者，他會對大陸局勢的變化和帝國的危局，視而不見？

僅僅是因為老了，沒有了曾經的魄力；又或者是害怕觸動大貴族的利益，造成帝國不穩，從而沒有動作？

如果是曾近的哈瓦那或許就相信了，可坐在這個位置上越久，他越能感覺到父親的餘威，而這個託詞就越發像是在說一個很不好笑的笑話。

縱觀勞倫斯陛下的一生，從登上王座開始，他就表現出極為強硬的性格，他依仗貴族治理帝國，但從不縱容他們，他曾經因為一次丟失領地，砍了十八位貴族腦袋，並消除了他們的爵位。

而後，他盡起帝國百萬大軍，鏖戰一年，哪怕是把哪一處領地打成了廢墟，仍舊搶回了國土。

在他當政期間，用於限制他權利的貴族議會就是個擺設，甚至，他將貴族給與皇室的供奉提高了一成，卻不允許貴族增加稅收這等政策都被貫徹了下去。

這等強勢的人物，哪怕是老了，也如蟄伏的猛虎，隨時都有可能擇人而噬。

在看他生命中最後一次謀算，他用自己的死亡，完成了對自己繼承者的教育，又收拾了幾個不太安分的兒子，掃清了登基的障礙，並連帶著一鍋端了帝國僅剩的大貴族。

這等魄力，這等決絕，這等遠見卓識，怎可能是一句『老了，所以，軟弱了』就掩蓋的？

可就是這樣的人物，在這遺書中留下了『身不由己』這四個字！

而作為一個牢牢掌控龐大帝國的主宰者，又有誰能讓他身不由己？

呵呵，這又是一個不好笑的笑話！

呃，等等，似乎還真的有……

「我們是大帝的牧羊人，我們也僅僅只是大帝的牧羊人而已。」

一句話在哈瓦那的心頭閃過，某一個念頭自心底升起，可下一秒，他就否決了自己的想法，他覺得這個想法很可笑，但卻無法禁止自己的思想沿著這個角度去思索。

假如說他的父親，聖蘭斯六世早已經看到了大陸的局勢變化，看到了帝國的出路，他想有所動作，但最終身不由己的作壁上觀，那原因只有一個……有更高層次的存在下達了命令。

聖蘭斯帝國背後站著的，是以偉大的柯瑞爾-聖蘭斯陛下為首的三位傳奇強者，整個大陸又有誰能夠威逼三位陛下做出這種不明智的選擇？

不，也不一定是威逼？又或者是這本就是他們的決斷。

可問題又來了？

為什麼三位傳奇陛下要放棄這龐大的帝國？

要知道每年帝國搜集並貢獻的資源幾乎是海量的，沒有了這些資源和財富，三位陛下也絕不會如現在這般愜意的修行。

但是，但是如果有人拿出更大的利益呢？

更強大的力量？某種無法割捨的珍寶？又或者他們本身就不看好亞特蘭蒂斯能過渡過這一次災難？

畢竟，畢竟對於那般存在而言，即使是整個位面殞滅，他們會付出慘痛的代價，但絕不代表著死亡。

哈瓦那都被自己的想法給嚇了一大跳，作為他們這一代，就是聽著老祖宗過往的故事長大的，從一名不知的小卒，到開創一個帝國，柯瑞爾大帝在他的子孫心中已經不能用偉人來形容了。

那就是完美的神祗降世！

可現在，當他極盡惡意的去測度自己的老祖宗時，他心裡本能的反感，甚至，他覺得自己是不是發瘋了，但這就如同一顆毒瘤在心中蔓延，越是想驅逐，越是紮根到深處。

如果，如果真是如此的話，為什麼他們又在最後轉變了立場呢？

那一位老祖宗直接跨過了父親，聯繫到了我，並祝我獲取了帝國皇帝的位置，我可是堅定的反抗派啊？

對了，有解釋了，其實這道理更加明顯。

當一隻鶴獨立於雞群中，它是那麼的顯眼，當整個亞特蘭大陸都走上反抗道路時，聖蘭斯帝國如果沒有動作，那幾乎是在明說『我有問題』了。

甚至，更進一步來看，相比較外位面入侵者，內部的『漢奸』則更加招人痛恨了，如果帝國再沒有動作，全面反抗之前，那三位傳奇陛下必然是其他傳奇存在的責問，甚至圍攻的對象。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猜測，一切的一切也無法去認證，但哈瓦那心頭卻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縱觀聖蘭斯六世最後所做的事情——用自己的死，去告誡他要冷酷，強調我們僅僅是大帝的牧羊人，甚至，到最後死了都不願意入祖宗墓地。

哪一樣不是包含著濃濃的怨氣和不甘？！

哪一樣不是在提醒？

伸手，修長的手指在半空中劃過，輕撫著捲軸上那四個血字，一遍又一遍，哈瓦那低頭看著，目光躲避在陰影里，誰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最後一次，他的手指因為用力，壓在了桌面上，抹過時，字跡生生被拂去。

有些事情不應該落在紙面上，有些事情應該記在心裡。

東方的天際，太陽顯出一絲紅暈，新的一天開始了，哈瓦那再次抬頭，迎著那是光，眼中彷彿燃起了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