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我經驗,他說要好好對我,肯定不懷好意,真到了千鈞一髮的時刻,那只比匕首還要尖銳的簪子也許能救我!
悄悄瞥眼望去,泉池上方熱氣氤氳,泉水清澈見底,煞神獨享浴池,像條大魚般肆意游弋,還故意撲騰起陣陣水花。●𝑮𝒐𝒐𝒈𝒍𝒆搜索●
而我,到目前為止,粒米未進、滴水未沾,飢腸轆轆地僵立在凍死人的寒風裡。
正當我尋思著先弄點雪將就充飢解渴時,一股子美妙絕倫的食物香味飄了過來,差點把我的魂都給叫走了。
「滷牛肉、老鴨冬瓜湯、香酥鵪鶉,水晶豬肘、百合酥、桂花糕、蜜梨、青棗、柑橘」
我不住地咽著口水,激動萬分地從老僕手中接過食盒,一樣樣點數著,為了飽腹之欲,覥著臉哀求道:「英雄無敵大哥哥,我還沒吃晚飯,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這個長樂園真是個好地方,這麼晚了,還能變出那麼多美味來,可以分點給我嗎?」
「餵我,」沒有半點同情心,他得意洋洋地吩咐:「今晚把夫君我哄高興了,不會虧待你的。」
民以食為天,有奶便是娘,轉眼兒把氣節拋到腦後,我抱起食盒,坐到池邊青石上,開始哄他,只求他能展顏一笑。
他歡快地游來游去,吃完一樣,便躥過來,扒著池壁,張口等候,活像嗷嗷待哺的小鳥,「我要橘子,剝好皮給我。」
動作既麻溜又溫柔,剝好的橘子已恭敬遞到煞神唇邊。
「一瓣一瓣餵我,滿意了我賞你一點。」
屈辱啊!
兩輩子都沒服侍過人的我,居然為了想像中的殘羹冷炙,對他的要求一一滿足。
眼見著食物以風捲殘雲的速度少去,我喜愛的香酥鵪鶉沒了,桂花酥沒了,老鴨冬瓜湯還剩一小半鍋
這人仿佛餓了三天三夜,胃口好得驚人!
如我這般可愛的小萌娃,即便到街上行乞,也不會餓肚子,現在居然連半個蜜梨都撈不到。
寒風呼嘯,我懷抱盛著冬瓜老鴨湯的砂鍋,每當他游過來時,便要餵他一口。
漸漸,只覺身體凍得麻木,整個人僵坐於池邊,舉著湯勺的手臂半屈著,也僵住了,只有定時舀湯的手腕還有些許活泛。
此刻,全身上下,只有一雙眼睛還會轉,還有力氣表達滿腔的恨意。
而他,無論游到哪,總會瞥眼瞅我,像鷹隼死死盯著小雞仔。
「嗯——」他坐起身,打了個大大的飽嗝,撫著渾圓的肚皮,終於滿意道:「剩下的湯,還有那盤百合酥,都賞給你了。」
賞你個大頭鬼啊!
雖滿腦迸髒字,可身體卻異常真實。
儘管僵直如石像,可他的話音未落,我感覺身體裡的每個細胞突然間活了,如同餓狼撲食,幾口便將剩下的四五塊百合酥送了下去。
等他巡遊一圈回來的時候,湯已盡,而我正意猶未盡地舔舐白瓷湯碗。
食物是上天的饋贈,浪費是極大的罪孽。
他卻不給我機會感激上天,道:「我要聽琴。」
我戀戀不捨地擱下湯碗,悲憤道:「這點東西還不夠我塞牙縫的,沒吃飽,彈不動。」
「過來給我擦背!」
如果一個人連飯都吃不飽,也就無所畏懼了。
我直接躺到青石磚上,朝著不長眼的老天爺翻了個大白眼,閉目養神。
飢腸轆轆的時候,人會感覺特別冷,青石的冰冷似要將我凍住,顧不得了。
此刻的我,精疲力竭,累得眼皮都抬不起來,只想乾脆睡過去算了。
他舀起一瓢泉水潑到我臉上,「喂,媳婦,要睡來我這,這裡暖和」
睡你個大頭鬼啊!
「明日你若還想回家,就來給我搓背,不然就永遠留在這陪我。」
搓背?
即便小心翼翼的輕觸,隱於衣袖間的手指,也已感受到髮簪尖銳的刺痛,忍耐許久的我陡然意識到,機會來了,我讓你在這長樂!
這煞神倒真把自己當做皇帝老爺了。
在我給他搓背的時候,他背對著我,哼著小曲兒,舒服的時候,還像豬一樣哼哼兩聲。
他的皮膚光滑而有彈性,肌肉結實,堅硬若鋼鐵澆鑄。
我開始尋思合適的落簪之處,得是能傷到他,卻又不致命的地方。
太陽穴——我搖頭,太陰狠,本郡主在外面的名聲很好;
脖頸——危險地帶,搞不好會弄死他?
這人雖可惡,卻罪不及死。
幾乎把他的上半身都擦拭一遍,我依然沒琢磨出合適的位置。
「咦,這個白玉鐲是誰送給你的?」煞神忽然轉過臉來,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伸手捂住白玉鐲,我坦白道:「這枚玉鐲便是我與未婚夫的定情之物。」
鬼面後的他曬了一聲,「給我看看。」
我霍然起身,可僵直的腿打不直,踉蹌著,歪著身子倚著池邊掛衣衫的衣架勉強立住,牙齒打著戰,結結巴巴道:「這、這是我的東西,為什麼要給你看?」
「我是你的夫君,你人都是我的了,身上的東西自然都是我的。」
說著,煞神在泉水中歡快地遊動起來,「這隻白玉鐲一看就價值不菲,我琢磨著,留下你,用這隻玉鐲還能換回四百個漂亮老婆,這樣我每天換一個,一年都不重樣!」
凍僵餓傻的腦袋嗡嗡響,身體僵結,適哥哥的聲音兀自迴響於耳際。
「記住,戴上這隻鐲子,從今往後,你便是我的妻子。」
置於月光下的玉鐲,瑩澈清潤,觸手柔膩似羊脂,指端輕撫間,只覺那一瞬,心間亦如美玉般清透,仍舊對曾經的王蓉、熱娜耿耿於懷的我,口中卻輕笑道:「你不會整一堆玉鐲子,忽悠每個心儀的姑娘都做你的妻子吧?」
他眼睛立刻瞪得溜圓,「真是個什麼都不懂的丫頭,這是母親給我的,沈家祖傳,世間只此一對,你一隻我一隻,只給我最喜歡的女孩子,最你明白什麼是最嗎?!」
「真的?」我喜不自禁地套上,與我的雪腕堪稱絕配。
他猛地將我摟入懷中,重重吻住我的時候,猶自喃喃:「收了我的鐲子,你就不能再收別人的鐲子,這輩子就只有我,記住了——」
淚水抑不住地傾涌而出,適哥哥,我記住了,可是,我要把鐲子弄丟了,也要把自己弄丟了
滑落的淚珠濕了綿軟的被褥,浸了秋夜的寒意,涼絲絲的。
無法分辨夢幻與現實,夢中那個人擁著我,輕聲喃喃著:「雪兒,我錯了,不該聽風就是雨。有人告訴我你跟那個陸掌柜走得很近,我不眠不休趕回來,連家都沒回就直接來找你,看到你跟陸雲琴簫合奏,看到你和阿邈牽著手我傷心,我憤怒,我瘋了,恨父王為什麼要把我們分開,恨你三心二意,對不起」
可那溫暖的懷抱卻異常真實,還有秋雨般清冷的淚水從耳際滑落,我夢囈著喃喃:「適哥哥是你嗎?我一定是在做夢,在做夢」
「雪兒不是夢,不是夢,以後,我們再也不分開,永遠永遠都不分開」
漸急促的呼吸,心劇烈地跳躍著,似乎許久許久沒有跳得如此歡快過。
不敢睜開眼,生怕夢醒時分,他、還有我深深依戀的懷抱會消失不見。
緩緩抬起手,觸手處,我的指尖莫名顫慄。
面孔輪廓分明,那眉、那眼、還有高挺的鼻翼、柔軟而濕潤的唇將心裡被剜去的那一塊一點點填上。
只是傷口上還留有血口子,稍不留意,便又會痛、會流血、甚至再也找不回來。
身體總是異常真實。
我不由自主地鑽入最熟悉、最迷戀的懷抱,深深呼吸著,想要將他的氣息留下,永遠留下。
難怪啊,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是幻覺,而是阿霽便是五年未見的他。
可我還是不敢睜眼,好怕好怕,曾經的夢裡,一次又一次,一睜眼,他就走了。
「雪兒」
「適哥哥」
他喚我,我喚他,痴痴傻傻的重複,我們卻甘之如飴。
終於,他長長舒了一口氣,一字字道:「阿娘,這不是夢,兒子終於找到雪兒了。」
五年未見的適哥哥,少了幾分曾經的豪俠肆意,沉穩中,更多了幾分深不見底的沉鬱。
我心下一沉,輕聲問:「阿娘可還好?」
他緩緩抬眼,凝望著我,一雙墨眸宛若被慘白焰火照亮後的夜空,瞬息間,復又黯然,深深深深的黯然。
秋夜的風,似在嗚咽。
風裡傳來遠方的更鼓,遙遠得仿佛眼淚滴落臉頰的聲音。
「聽說京都即將失陷,我遠在隴西,心急火燎地往回趕,終於,到了咸陽,我看到了皇爺爺的車隊,還有父王」他哽聲訴說著,「我以為你們都在,直到晚上到了馬嵬坡,我去找你們,一輛車一輛車地找,發瘋般地找」
從焦急到深深的絕望,他找不到我們,對於慌忙出逃的皇室來說,沒有位分的阿娘,和半路上撿來的我,俱是無足輕重的包袱。
那天傍晚,馬嵬坡就發生了兵變,楊家人都被剁成了肉泥,貴妃娘娘也香消玉殞。
第二日,他隨著父王前往靈武
社稷傾覆之時,作為皇長孫的長子,在國與家之間,他所承受的痛苦比我還要沉重許多,至少,我還有朋友相伴而行。
將我的手貼在心上,他戚然道:「我是不能保護母親的兒子,不能保護妻子的丈夫我把你們都弄丟了、丟了。」
說著,哽咽的他,緊緊抱住我,似孩子般地將臉貼在我尚且稚嫩的胸膛上,淚水潸然。
久別重逢的我們,在亂世淒冷的秋夜裡,相互依偎、相互溫暖著。
「雪兒,」他喃喃著,「每個人都告訴我,說你們都我不信,不信!每攻下一座城池,我便四處找你,可是,我總是找不見你,一年又一年,我越來越擔心,人家都說女大十八變,我怕再見到你時,卻認不出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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