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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碧 - 第19章 離亂恨(二)字體大小: A+
     
      第19章 離亂恨(二)

      店夥計被人踹到地上,神色痛苦,一時間掙扎著起不來,就聽他帶著哭腔道:「大官人,小店客房都滿了,只有大通鋪,又怎好讓其他客人讓你們?」

      鐵塔般的男人立在門前,正望向我。●𝑮𝒐𝒐𝒈𝒍𝒆搜索●

      一襲玄色暗紋錦袍,腰佩長刀,亂發披散,形貌粗獷,一張黝黑的國字臉,濃眉虎目,看過來的目光陰鷙狠毒。

      驚得躍起,我瞪大眼睛,下巴都要掉下來,一怔,心道「完了」。

      冤家路窄,竟是那位——斑斕猛虎!

      隨行那位精瘦漢子,立於身後,也鳥槍換炮地換上全套簇新的錦衣華服,白淨面龐上,一雙細長的眼眸正狐疑地打量著我。

      此刻的我,一襲素衣若雪,烏髮如瀑,與先前小叫花打扮天差地別。

      怔立著,惕惕然地意識到被他們認出的後果。

      郭銑說過,被殺那個男人,看打扮應是官吏,而我們,莫名其妙成了劫殺大唐官員的目擊證人!

      要死啦,後福未現,閻王爺派出的追命卻已快馬加鞭趕到。

      機智如我,一屁股坐到榻上,捂住臉開始哭天喊地:「什麼世道,還讓不讓人活了,我一個女孩子住在這裡,你們這些大男人不經允許就闖進來了!」

      此刻,我所能運用的武器只有眼淚。

      老子曾云:「上善若水,至柔者至剛。」

      無數過往經驗表明,女人的眼淚,也許是這個世界最有效的武器。

      店夥計揉著後腰站起身,看著哭得昏天黑地的我,長嘆一聲,道:「大官人,您看——這麼個粉雕玉琢、似畫裡走出來的女孩子,你又如何忍心讓她去睡大通鋪?」

      看客們也七嘴八舌地指責起二人。

      「凡事都有先來後到,天經地義,哪有別人讓的道理!」

      「有幾個臭錢就飛揚跋扈、沒王法了?!」

      「呸,現在哪有王法,手上有刀就是王法。」

      在眾人的口誅筆伐中,斑斕猛虎不發一言,跨步進屋,在屋裡走來走去,四處張望。

      我揉著眼睛悄悄瞥他,一顆心差點從腔子裡蹦出來。

      他就立在我身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我半天,終於踱開,又走到耳房門外,耳朵貼在門上,側耳傾聽。

      此刻,屋裡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剛才那麼大響動,陸瑤肯定聽見了,裡面半點聲音都沒有。

      終於走開了,那傢伙卻又回到榻前。

      見他又來打量我,我慌忙垂目抹淚。

      嚇死啦,總覺得他一定想起了什麼,而我,一顆心已經沉了下去,頭也不敢抬,就覺得那雙鷹隼般犀利的眼睛死命地盯著我。

      他忽然轉身,闊步走了出去,伴著銳刀出鞘的恐怖聲音,男人沉聲命道:「將隔壁騰出來給我們。」

      這麼多間客房,他為何偏偏挑中我們隔壁?!

      只聽旁邊一陣雞飛狗跳,叫罵聲、噼里啪啦、叮鈴哐啷告饒聲,砰的一聲,徹底安靜下來,走廊也安靜下來,就連整間客棧也安靜了下來。

      我呆呆坐在榻上,皺起眉,開始糾結如果被發現……會……的問題。

      門「咯吱」開了,出去準備晚飯的陸雲,以及被我們趕出去的郭銑,一前一後、躡手躡腳地鑽了進來。

      四個小腦袋頂著被褥悄悄商議:

      「怎麼辦?」

      「我看懸。」

      「怎麼懸了?」

      「這年頭,外不露財,人不露相,我總覺得他們看上雪兒了。」

      「我才六歲哎。」

      「賣到青樓也能有個好價錢。」

      我撫額,「那我們不住了,馬上就走?!」

      「不成,山里入夜很冷,野獸出沒,更危險。」

      「天一亮就走?」

      「不行,他們就住在隔壁,察覺了追將上來,在山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郭銑眼珠子一轉,抬高聲線喊了一嗓子,「哎呀,累死哥了,你們倆來給我捶腿,咱們今晚好好歇歇,明早再去泡泡溫泉,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陸雲會意,大聲問:「我們明日啥時候出發?」

      郭銑答:「不急,這山里清淨,還有問起,咱們多住兩日。」

      看來他們已有了對策。

      插科打諢,嬉笑打鬧,男的陽剛,女的柔美,我們一起吃晚飯,一起躺在床榻上,女孩在床頭,男孩在床尾,快樂地睡下了。

      天邊泛起一抹魚肚青白,我們已躡手躡腳出了屋。

      隔壁房門緊閉,隱約還能聽到裡面鼾聲如雷。

      我們心中暗喜,輕手輕腳來到一樓時,昨日挨打受氣的夥計正趴在櫃面上打瞌睡。

      「嘿,哥們兒,結帳。」

      夥計懵懵懂懂地抬起頭,打量著面前四個小叫花,臉上三分驚四分莫名最後恍然大悟,埋怨道:「你們這副尊容只配跟虱子做鄰居,可憐了昨夜隔壁房的兩位官人,被趕了出去,不得不在大通鋪熬上一宿。」

      負責管帳的陸雲上前遞上二兩銀子,一笑:「現在呢?」

      「嗯,現在好多了,銀子跟寬敞明亮的客房是好搭檔,找您五百錢,好了。客官您走好,下次歡迎再來投宿。」

      離開太白客棧的我們,駕著馬車使勁兒往前趕,滿心希望隔壁那倆強盜能上當受騙。

      距離太白客棧越來越遠,我們的心情愈發輕鬆。

      山裡的天空澄澈,山裡的空氣帶著花木的芬芳,我們仿佛變成小鳥,嘰嘰喳喳,在天地間愜意悠遊。

      驛道崎嶇,盤山而上,到了埡口,我們忍不住駐馬稍作停留,放眼望去,崇山峻岭,層巒迭嶂,一覽眾山小。

      到了山下,清溪潺潺,時而瀑布從懸崖上噴薄而下。

      陸雲吹笛,我曼聲而歌,一行四人歡聲笑語,終於體會到這次逃難之旅的快樂。

      黃昏已至,山色已被染成深碧。

      馬車正行駛在下山的山道上。

      山道蜿蜒,林莽沉沉,孤鴻影只,淒聲漸遠。

      不知為何,也許面對突然陷入昏暗沉寂的大山,我們每個人都隱隱感到不安。

      值得慶幸的是,趕到山下時,前方竟然有一支車隊。

      趕上去一看,這支車隊足有七八輛大車,車前車後都有隨行家僕,車隊的頭和尾都有騎在馬上、腰佩長劍的護衛。

      一顆心放回腔子裡,我們暗暗慶幸。

      瞧著這排場,肯定是長安城裡面的大戶人家,我們慢慢跟著,滿心期盼車隊也前往益州,相互也有個照應。

      隨著車隊,剛行進一片樹林中,山林特有的寂靜中,「嗖嗖嗖」,忽然響起密若飛蝗的破空之聲。

      正琢磨那聲音是什麼,坐在車外的郭銑和陸雲,連滾帶爬地鑽了進來,手臂一攬,將我們護在身下。

      「別出聲,別動……」郭銑忙不迭地喊,「土匪!」

      我一動不敢動,車身被箭矢射中,噼噼啪啪的響,我擔心極了,生怕郭銑和陸雲會被流矢射中。

      又聽陸雲說:「雪兒,趕緊把貴重的東西藏好,待會兒我把腰袋交出去。」

      出發前,我們已將盤纏分作四分,除了陸雲,俱收在褻衣內。

      陸雲特別交待我,因為我身上除了銀兩,還有眾多價值不菲的皇家賞賜,以及適哥哥贈我的寶貝。

      我們已身處地獄,刀劍聲、慘叫聲、女人孩子悽厲的哭喊聲迴蕩耳際。

      完了我這輩子就要這麼完了!

      我已不爭氣地淚流滿面,上一世我活了二十五年,這一世,我的生命長度只有區區六年。

      我後悔,後悔大學畢業後沒有繼承家業、滿世界瞎逛游,後悔無憂上人慾帶我入道時拒絕她。

      在生死之際,心底里還隱隱希翼著,適哥哥能策馬而至,率萬軍掃平匪寇。

      如果適哥哥沒出現那師傅,無憂師傅在上,我嘶聲嗚咽著,「你若能救我脫離輪迴之苦,我願遁入空門,全心全意修道,再也不痴迷於男女之情。」

      原來我是如此絕望地想要活!

      適哥哥沒來,飛仙般的無憂上人亦未從天而降。

      只有冰冷滴血的刀鋒架在我的脖頸上。

      我哆嗦著開始哭,使勁兒哭。

      許是在我的帶動下,陸瑤也大哭。

      「兄弟們,這裡頭還有四個小叫花。」

      被押下馬車的我們,驚喜地發現,土匪關注的重點不在我們這。

      我們立刻止了聲。

      外面都是死人。

      前面還生機勃勃的護衛、侍從,死的死傷的傷,只剩幾位衣著考究的老爺公子。

      女人們,夫人姨太小姐丫鬟老婆子,正哭號得梨花帶雨、抖抖索索地抱作一團。

      為首的老爺沖領頭的土匪一抱手,朗聲說道:「兄弟,我們一家老小前往蜀地躲避戰亂,大家在江湖上行走無非是圖財,車上一應財物盡可拿去,只是還請留下我等性命,逢此亂世,大家都不容易。」

      土匪頭子滿意地打量著戰利品,忽然臉一沉,吩咐道:「女的帶走,男的,殺——」

      一個「殺」字,驚得我心膽俱裂。

      郭銑與陸雲互相看了看,掩著我們,悄無聲息地向後退去。

      只要能鑽進樹林,拼著小命地跑,我們還有活路。

      刀光在夕陽里閃動,慘叫聲哭喊聲撕裂了我的耳膜,血霧染紅了我的眼。

      眨眼間,剛才還活生生的人,俱已倒在血泊中。

      洪水般的血流浸染了我們腳下的土地,空氣中瀰漫著濃重至極的血腥味,令人窒息。

      就在我們即將鑽入樹林之際,閃亮的刀光已將我們團團圍住。

      在這生死時刻,我們四人齊刷刷地跪倒在地。

      郭銑大聲喊道:「大爺饒命,我們不認識他們,我們只是恰巧路過此地的小叫花。」

      卑微至極的小叫花,如同螻蟻,正用渴望生命的眸子仰望乞求著。

      整個世界驀然沉寂,亡魂在血紅的暮色里無聲嗚咽,苟活下來的,正等待著懸於頭頂的達摩克利斯劍梟然落下。

      死神的凝望折磨著我們脆弱不堪的神經。

      「讓他們走,兄弟們收拾一切,打道回府。」

      我幾乎要喜極而泣。

      「慢——」那噩夢般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不用看我也知道。

      匪群響起陣陣興奮的呼喊:「二哥、三哥回來了」

      原來,那句老話——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是真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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