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離亂恨(一)
我頭也不回地奔著暗夜中璀璨的燈火而去。▲𝐺𝑜𝑜𝑔𝑙𝑒搜索▲
其實,這已不是我第一次跟土匪強盜打交道了。
那是五年前亂城之時。
陸家兄妹、郭銑和我,那會才只是四個孩子,卻駕了馬車,車上備了一應生活所需,按照我的建議,逃離長安,往益州方向而去。
逃難的路上皆是流民,風餐露宿是家常便飯。
在周至遭遇兵亂、好不容易逃出來,直到夜幕降臨,我們才在距離驛道不遠的山腳下找到一個石洞。
洞內供奉著山神,神台側燃著篝火,竹竿上掛著破舊的灰袍,篝火旁有人盤腿而坐。
發現有人進了石洞,裡面的人噤了聲,側眸朝我們打量過來。
那是兩個光膀子的中年男人,面朝外是個身高八尺的虬髯大漢,虎背熊腰,胸膛、後背上紋著斑斕猛虎,看過來的目光陰戾兇狠。
背對我們的那人個頭雖不高,卻也結實精幹。
這倆一看就不是善類,可外面在下雨,我們無處可去,便硬著頭皮住下了。
好在逃難的一路上,我們打扮成小叫花,一身破衣爛衫的,省去許多麻煩。
瘦猴,也就是郭銑,在我們四人當中,他年紀跟陸雲差不多,卻從小練得一身過硬的功夫。
這傢伙精似鬼,剛一安頓下來,便拉著陸雲過去跟那兩個壯漢打招呼。
客氣寒暄兩句,無非表明我們只是無財無色的小孩子,都是逃難的,體諒則個云云。
二人也就不再搭理我們了。
我們在神台左側找了塊地方,大家把任務分了分。
郭銑帶我出去撿柴火,陸家兄妹負責把床鋪好。
我和郭銑隨身都攜帶短劍,連劈帶削,沒過多久就背了一捆柴火回來。
不一會兒,我們這邊也燃起了篝火。
篝火上架著麥餅、玉米、還有羊排、雞腿,畢竟是開火鍋店的,臨行之際,將店裡的存貨帶走不少。
沒過多久,烤肉香味四溢,餓了一天的我們都饞得不行。
瘦猴卻撿了兩塊上好的烤羊排,給裡面那倆人送了過去,算是孝敬過了。
隨後二人的態度倒是客氣了些,沒過多久就睡下了。
我們吃完也趕緊洗洗睡下。
一路出來,沒有客棧在荒山野嶺打地鋪的時候,都是兩個女孩子睡在裡面,陸雲和郭銑護在外面。
今晚陸雲本想過來我這邊,可陸瑤已經大了,他對郭銑很不放心,便仍舊讓郭銑陪我。
沉靜下來的我,又開始了每日的睡前相思——思念適哥哥。
他在哪裡?與父王一行匯合了嗎?一切可安好?發現我不見了,一定很著急。
我本應去找他,可一想到父王帶著他的兒女們棄我而去,我的玻璃心便碎了無法再面對他們的每一個人!
淚目凝思間,一個聲音湊到耳際:「雪兒,快看!」
雨後的夏夜,篝火漸弱,洞內光線幽暗,星星點點的螢火,隨著清涼的夜風飄忽而至。
郭銑輕聲問:「雪兒,那是螢火蟲,美嗎?」
模糊淚眼中的螢火蟲應會更美,「美,就像睡在光華璀璨的星河中。」
「你需要一艘溫暖而堅實的貝殼小船嗎?」
我一怔,偏頭望向郭銑。
漸清晰的視野中,他側身而臥,左臂擱到我的枕頭上,示意我可以躺在他的臂彎里。
噙著淚的我笑了,「這就是溫暖而堅實的貝殼小船?」
「當然,」他手上一用勁兒,臂膀上的肱二頭肌鼓了起來,「你看,既溫暖又堅實——試試?!」
簡直是赤裸裸的誘惑。
而人最難抵禦的——就是誘惑。
剎那間,腦子裡的無數個我吵嚷開了。
「適哥哥知道要傷心、要打屁股的!」
「少來了,我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在哪裡?他有什麼權利指責我?!」
「可是,陸瑤好像對郭銑有那麼點意思,你這樣,陸瑤的醋罈子該打翻了。」
我偏頭看看陸瑤,發現她正香甜地躺在陸雲溫暖的懷抱中。
「好了,」我終於自我解脫出來,「陸瑤總不能扒著碗裡的,還占著鍋里的。」
不管三七二十一,眼睛一閉,我便把頭擱了上去。
郭銑的懷抱溫暖又堅實,郭銑的胸膛一樣能成為我安心的港灣。
可我卻在流淚,淚水撲簌簌滑落臉頰,濕了他的衣襟。
他摟得愈發緊了,我能感到他的下頜輕輕抵著我的額,好像在下雨,一滴一滴的溫熱,額上瞬即濕了一片。
那會他只有十歲,他也想家,也思戀失散了的郭夫人,還有忙於軍國大事的兄長和父親。
可他卻陪著我們去了益州。
「雪兒,」他低聲喃喃著,「每個人都需要一個伴兒,雖然我不是你的適哥哥,可他不在的時候,一樣能夠陪伴你,溫暖你,保護你。」
我們都是孤獨的靈魂,互相依偎,相互取暖,才能度過這漫漫長夜。
那一夜我睡得很香甜,而且夢到了適哥哥。
夢境栩栩如生,我躺在他帶著雪鬆氣息的懷抱里,永遠都不願醒來。
可是山道附近的石洞畢竟不是王府幽靜舒適的家。
睡到三更,模模糊糊聽到女人尖利的聲音喊:「官家,這裡有個山洞!」
緊接著一片雜沓的馬蹄聲、車轍聲、腳步聲和說話的聲音,我懵懵懂懂地睜開睡眼瞥了瞥。
舉著火把,旁若無人正朝我們這邊打量的女人看上去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出在哪裡見過。
後一想,那女人打扮妖艷,逃難的時候,還不忘掛了滿頭滿身的金銀珠翠,想必來自平康坊。
那些經常陪著客人來光顧火鍋店的青樓女子,也是這般裝扮
紛亂無序的念頭在腦子裡一閃而過,隨即又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兩個時辰?三個時辰?
睡得迷糊,忽覺郭銑將我緊緊摟在懷裡,我想那姿勢就像人睡覺時抱著一個布娃娃,只露出兩個小鼻孔。
我掙扎了一下,只聽他用極低極低的聲音在我耳邊說道:「別動,別出聲!」
得令——不動我睡意正濃,根本就不想動。
鳥鳴山澗,泉水潺潺,山風帶著木葉的清香撲面而來。
我醒了,發現自己躺在疾馳的馬車上,陸瑤和陸雲坐在一旁。
「怎麼回事?」我揉揉眼睛坐起,「你們怎麼不叫我,為什麼我已經在車上了?」
「雪兒醒了?」郭銑坐在車外,「啪啪」甩了兩鞭子,道:「雲哥,告訴雪兒吧,不必瞞著她。」
看到他們欲言又止的模樣,我愈發納悶。
上次貪睡,結果一覺醒來,百孫院已空無一人。
「哎喲,我是不是又因為睡懶覺錯過了什麼驚天大事?」
這仨用極為逼真的行為藝術演繹了我睡過去的驚魂一夜。
五更時分,那時天色已微微亮。
那兩個男人,不知使了什麼手段,手起刀落便將那對夫婦結果,隨後把人家的金銀財寶和馬車都捲走了。
「他們居然放過了我們?」我大吃一驚,立刻想到,眼皮子底下的謀殺就發生在郭銑緊緊抱住我的時候。
陸雲沉思著,分析道:「第一:我們看上去就是四個人畜無害、身無分文的小叫花,要錢沒錢,要色沒色,對他們沒有吸引力;第二:我們都睡著了,所以他們放了我們一馬。」
「我再補充一點:烤羊排,吃人嘴短。」陸瑤接口道。
「我來告訴你們真相,那倆肯定是江洋大盜,一刀抹喉,那對夫婦一聲沒哼地死在睡夢中。那會,你們仨睡得像死豬一樣,那兩男人就站在我們跟前。還好我一直警覺,稍有動靜便會驚醒,手上已經摸到藏在枕下的匕首,眯眼瞅著他們。那個白淨的本想把我們一起收拾掉,是那個身上紋著老虎的阻止了他。」
我拍拍胸口,長吁了口氣,「看來,你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陸瑤嘆了口氣,「還後福?才剛出長安城,小命就在鬼門關門口走了一遭。」
郭銑問:「我們還會碰到他們嗎?我查看了車轍方向,他們走的也是儻駱道。」
陸雲若有所思道:「他們五更天走的,我們等了一個時辰才出發,應該沒事。」
一路都是逃難的流民,所幸沒有再遇到那倆個強盜。
經過咸陽,在城外隨便吃了點東西,在黃昏時分,我們便趕到了太白山下的太白客棧。
山里仿佛另外一個世界,寧靜安然。
這裡沒有叛軍、沒有飢餓、沒有血腥屠殺,只有碧空澄澈,層巒迭嶂,清溪潺緩。
留宿的客人很多,所幸,我們趕到時,還剩一間四人的大通鋪。
在耳房內泡好溫泉、先陸瑤出來的我,早已卸去小叫花的打扮,穿著一襲雪色衣裙,半濕的頭髮披散晾著。
「看吧,」半靠在榻上,擺弄著適哥哥送我的白玉鐲,跟耳房裡的陸瑤說,「聽我說的沒錯,剛才小二都說了,皇帝爺爺也去益州,那裡最安全。」
陸瑤好奇問:「雪兒,你倒是神了,我聽人說,你的皇帝爺爺也是到了馬嵬坡才決定前往益州,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我狡黠一笑,「不是有個道人想收我做徒弟麼,她對皇帝爺爺說我鍾靈毓秀,讓我隨她前往劍南修道,當時我找了一籮筐藉口,堅決不去。臨別之際,她對我說,將來若有危難,便往益州走。」
師傅的確說過,然而,來自未來的我,自然清楚唐玄宗避難蜀地的事。
我們正隨意聊著,門外傳來亂鬨鬨的人聲,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雜以小二戰戰兢兢的告饒,接著一個男人的聲音雷霆般吼道:「他媽的,老子有的是錢,就是把你們這間客棧買下來都可以,怎麼能讓爺睡大通鋪?!」
「轟隆」一聲似打雷,已閂上的門彈了開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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