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藥葛羅(四)
咽了咽口水,我悄悄睜開眼睛。【,google搜尋】
一根雞腿兒橫在眼前,油光燦燦,我不管了,民以食為天,填飽肚子要緊。
像小狗一口叼住雞腿兒,雙手一抱,便坐直起來,幾口鮮美的雞肉下肚,我終於想起那個黑祖宗。
「藥葛羅,你居然敢冒充皇帝爺爺騙我!」
身著夜行衣的藥葛羅忍俊不禁,笑聲豪邁,能將李家的列祖列宗喚醒,「雪兒,是你自己跪在我面前,口口聲聲喚我祖宗爺爺,還發誓要做乖寶寶。乖寶寶,藥哥哥以後會好好疼你的!」
我嘴上啃個不停,恨恨地瞪著他。
他一定感受到了我切膚刮骨的目光,待那根雞腿風捲殘雲下肚,像是變魔法,又一根雞腿兒在我眼前一晃。
「雪兒,剛才你對著老祖宗發過誓了,以後要跟我做朋友,不能罵我,不能揍我,有好吃的要分享給我——嗯,我都記住了。」
為了美味大雞腿兒,我點頭,咽著口水凝望他。
曾經的第一次相遇,飢腸轆轆的我,亦如此深情地凝望著適哥哥手中的烤雞腿。
揉進菊芳的月華,映在他的臉上,勾勒出深邃的眉、鼻翼,眼底那抹墨藍,宛若嵐煙縈繞,出神地凝望著我。
可是一想到他差點傷了適哥哥,我提醒自己,這是個危險分子。
好在七天後他就會從我眼前消失,我倒不介意跟他做個朋友——看在雞腿兒的份上。
我抬手,指端輕輕撫著他眉心的傷,「藥哥哥,今天是我不對,不應該打你,謝謝你給我帶吃的。」
他閉著眼睛,唇邊的笑紋高高向上揚起,笑容明亮而通透。
第二根雞腿下肚,我摸著滿足的肚皮,記性終於回來了,蹙眉問:「除了下跪,你還看到什麼?」
他咧開嘴笑了,「多了,一進來就看到你在呼呼大睡,接著我喵了一聲,你醒來後,就像後頭有狼追一樣四處亂竄,最後躲到大樹後面去了。」
我心中一緊,急問:「我在樹後面時,你看到什麼?」
「黑乎乎的,你躲在銀杏樹後,我本來很好奇,想去看看你在幹什麼,後來放棄了。」
我像測謊儀一樣審查他,目光沒躲閃,眼神中透著坦蕩與率直,那雙虎眸依舊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好吧,姑且相信他。
「你是怎麼知道這裡的?」
「李偲和李連帶我來的,嗯,這對雞腿兒也是他們讓我捎給你的,說你最愛吃這玩意兒。」
「適哥哥呢?」
藥葛羅目光銳利看向我,「你很關心他?」
「那是當然,我是孤兒,適哥哥救了我。」
他似乎很滿意這個答案,「雪兒的朋友以後就是我藥葛羅的朋友。你的適哥哥沒吃飯,一直跪在書房外,求殿下早點放你出去。」
適哥哥我的眼眸再次盈滿淚水。
「你到底是誰?」
在同樣淒冷的夜色里,那道忽然從記憶中鑽出的聲音就在耳畔。
隱藏在黑色面罩下的我,怔了怔,緩緩偏過頭去,凝望著他。
六年的時光,足以將一位驕傲質樸純淨的少年,錘鍊成叱吒疆場的男人。
也足以將一位不知天高地厚的稚童,變成殺人如麻的冷血殺手。
我懶懶地笑,長劍出鞘時,聲若龍吟,劍光若雪。
「成碧。」我站起身,毅然決然地向廟門走去。
雨已住,天邊亮起一抹青白,走出這扇門,彼此再無半點糾葛。
「你姓什麼?」他已追到我身後。
我站住,沒有回頭,「出家入道之人,沒有姓。」
「我知道你是她。」他緊緊拽住我的手,戚聲道:「我一直在找你,五年了,我一直在找你!」
「她?」我冷笑,「就是你故事裡的那個雪兒吧。」
我竟然能夠如同談論旁人那樣若無其事地談論自己,「我不認識什麼雪兒冰兒,你認錯人了。」
手上竭力想掙脫,他卻緊攥著不放。
要命啊,我一向自詡善於偽裝,什麼時候讓他認出來的。
為什麼找到我的人不是適哥哥?!
我不語,心若刀絞。
「碧雲,碧瑤,成碧……」他若有所思地喃喃著。
竟然已知曉師兄和師姐的法號。
「碧雲就是陸雲,碧瑤就是陸瑤,五年前,他們在長安城裡經營著一家火鍋店,那是大唐第一家火鍋店,生意紅火,日進斗金。六年後,他們回到長安,說是在劍南修道,練得一身絕技,生意做得更大了,在益州、揚州都開了分號,不但經營火鍋店,甚至天下最大的青樓——琦麗樓,也由他們經營。」
他一個回紇人,竟然知道那麼多。
師兄經營火鍋店的生意,是我的。
「那又如何?」我閒閒一笑,「跟我有什麼關係?」
「陸家兄妹曾經領著一群無家可歸的孩子流落街頭,那日我和雪兒騎馬經過東市,偏巧遇見小混混調戲陸瑤,正是雪兒出手相助,從此他們便跟隨於雪兒,亂城時,也正是他們與雪兒一同逃離長安。」
「所以,」他盯著我,眼睛煥發光彩,「雪兒也修道,也練得一身絕技,名字裡面也一定有個碧字。」
我好奇發問:「這些都是陸家兄妹告訴你的?」
與諸位師兄分別時,我曾叮囑,但凡有人問起雪兒,當然,尤其是適哥哥他們,只有一句話——「世間再無李若雪。」
那個清靈、頑皮、俠氣、痴情的雪兒早已死於戰亂,現在行走於人世的,只有獨來獨往、殺伐果決的成碧。
「當然不是,」藥葛羅輕笑,「他們對外宣稱雪兒已死,我卻不信。」
「你不信?」
「雪兒古靈精怪,沒人會狠心傷害她。」
戰亂之時,與陸家兄妹和郭銑九死一生的我冷笑,「洛陽大火燃十日而不滅,你們回紇人殺人放火的時候,還會抱起她,逗弄兩下,看看是否古靈精怪?」
回答我的是尷尬的無言以對。
他怔忪間,我已掙脫出來,疾步奔到廟外,飛身上馬。
端坐在雕鞍上的我,身子筆挺,撥馬欲走,卻忍不住回眸看他。
追出來的他,靜靜立在天地間,淡金色的晨光灑滿身軀,那雙墨藍色的瞳仁上,一層淡淡煙靄飄蕩著,無窮無盡的哀傷正漫溢出來。
眉心,那曾經被我傷害的印記仍舊,那快樂肆意的過去恍若昨日。
我流淚了,一定是流淚了。
「阿賀,」正準備策馬離去的我,垂目哽咽著,「如果你當阿碧是朋友,遇到手無寸鐵的漢人,請善待他們!」
頓莫賀藥葛羅,當今牟羽可汗的親弟,他手中那柄大夏龍雀又染了多少漢人的鮮血?
馬蹄聲聲,如同鼓點迴蕩在濕漉漉的秋風裡。
「阿碧,」嘶聲仿佛刺破蒼穹,「我等你,一直等你,等你長大,等你一輩子。」
秋風嗚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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