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當正,西苑,皇帝的御書房內。
「有多少了?」
放下手中的筆,朱由校舒了一口氣,看向身側的劉時敏問道。
「回皇爺,已經有一百三十多道。」
聞言,在皇帝身側另外一張小桌子上辦公的劉時敏抬頭,數了數自己桌上已經有的奏本,小聲的道。
「俱是彈劾董應舉與鄧士亮的。」
「言曰他們當街殺戮朝廷官吏,有損國體。」
在劉時敏身前的小桌上,擺放著司禮監送來的奏章。
因為劉時敏要在皇帝身側聽用,所以司禮監的批紅都是幾個秉筆太監批紅後,簡單寫下條陳,送到劉時敏手邊,方便他在皇帝問起時,對事情有個了解。
「三十多道,真閒啊。」
聞言,朱由校搖了搖頭。
「謹守本職。」
提筆寫下了四個字,遞給劉時敏。
「全都批這個字。」
「奴婢遵旨。」
從皇帝的手中接過皇帝寫下的條子,劉時敏一躬身,連忙回到自己的書桌前開始往奏章上謄抄。
對於這種一群人一起因為一件事而上書的事情,這是一直以來,皇帝的處理方式。
現在他往官員奏本上批示的這四個字,他這些日子都已經看過太多了。
如今的大明,有太多的人想要兜售自己的政治理想,然而其人的奏本,進了司禮監後,往往就會得到這麼個批示。
雖然在處理一些「垃圾」奏章,但劉時敏的眼神卻忍不住往皇帝桌案上的那堆奏章上瞄。
那堆奏本,可都是彈劾畢自言的。
不知道劉時敏在想什麼,朱由校此刻的注意力都在董應舉的新政報告上。
有了國子監監生的幫助,順天府的田畝清丈工作執行的非常迅速。
短短半月,就已經清丈出三十多萬畝田地,進行造冊。
而與此相對的就是,被舉報的貪官污吏數量呈現一個直線上升的趨勢。
「各個該殺!」
看著董應舉對貪官污吏的奏報,朱由校忍不住暗罵一聲。
他此刻體會到了雍正為何在晚年,會怒罵人心不足蛇吞象了。
他根據最初的大明俸祿,翻了三倍給發放實銀。
別的地方且不說,這順天府的官員,拿到手的可都是實打實的銀幣,在市面上,一枚銀幣能當二兩花的真傢伙。
就這樣,居然還有人冒著掉腦袋的風險貪污受賄,給他搞事兒。
而且,根據董應舉的奏報,這些人玩的還挺花的。
和清丈科勾結的大戶,把百姓田畝劃分到自己名下的,這都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更多的是指著荒山說是田畝,然後應給百姓多造地契的。
更有過份的,居然有一隊國子監的監生,居然敢改動量具。
對著朝廷做出的標準弓,又多弄出了大弓小弓兩種測量工具。
大戶的田畝用大弓,這樣測量出的田畝數量就比實際田畝數要少,地契也有了,帳本也做了,但結果卻能少繳稅。
而對小民,則是用小弓來量,這樣測量田畝就比實際田畝要多,地契上雖然寫的多了,但百姓承擔賦稅也更多了。
「隊伍混進了壞人啊。」
看著這五花八門、手段齊出的搞事人才,朱由校這個後世人都忍不住感嘆一聲,還是你們會玩。
在這個沒有遙感手段進行監測的年代,丈量田畝這件事上,貓膩太多了。
「感覺這些個生員用起來也不是很順手啊。」
看著董應舉在奏章的最後強調,這些個生員存在偷懶的問題,順天府的清丈工作可能還需要一個月後,朱由校又感嘆一句。
「要不讓武略院的生員去?」
突然,朱由校腦子裡冒出了這麼一個念頭。
但隨即,朱由校就將這念頭拋之腦後。
軍官培養學校,現在還是先以培養軍官為主,別搞么蛾子了。
手指在奏本上敲動,朱由校思索著該如何解決丈量田畝過程中的問題。
想要完全杜絕貪官污吏,肯定是做不多的。
當年朱元璋剝皮實草,各種手段齊出,最後官吏不夠用,讓犯罪官員戴著枷鎖上工的手段都出來了,但貪官依舊如同飛蛾撲火一般的往上涌。
手指在桌面上輕點,朱由校心頭突然冒出了一個詞語,用魔法打敗魔法,讓當官的自己想辦法。
順道看能不能再撈一兩個那種,只想著要官帽子,不顧同僚死活的人才出來。
「將朕圈出來的這段話,抄錄出來,交給通政司。」
思考了一會兒後,將手中的奏本遞給身側一個司禮監當值的太監,朱由校吩咐道。
「讓京中各衙門的官員,對於清丈田畝之事中,發生的這些弊政都想一想,要如何防止在新政執行的過程中,這種苛待小民的事情發生。」
「奴婢遵旨。」
那太監聞言,接過奏章,從劉時敏那裡領了條子,連忙向司禮監走去。
看著離開的太監,劉時敏忍不住搖了搖頭。
皇帝的這道旨意,這就是又在挑選人才,或者說釣魚了。
能提的出好的辦法的,那就是能用的人。
提不出辦法的,趁勢想要阻止朝廷新政的,那就是不能用的人。
不過這直鉤釣魚,能釣的上來才。。。怪。
怪字剛冒出劉時敏的心頭,他就又給塞了回去。
也不一定,大明如今的文官們的水平,可能還真有咬鉤的。
在皇帝的身後,有面屏風,屏風分為正反兩面,每面上都貼著不少人的名姓。
他現在手中的這些奏章上的人名,在他核實完畢後,都會被貼在上面去。
雖然到目前為止,劉時敏只發現了皇帝喜歡用有實際幹事經驗的人這一個規律,但他總覺得皇帝讓把人名往屏風上貼,有著其他的目的。
就在皇帝讓人給群臣分類的時候,承天門外。
「好!」
一聲聲喝彩聲從大明的中軍都督府里傳出,傳入六部衙門中。
「就不能讓那群人去城外嗎?天天這麼吵鬧,很是擾人清靜的。」
「別說了,趕緊干你的事兒。」
聽到下屬的話,兵部尚書黃克瓚皺了皺眉頭,呵斥到。
而後,他又轉向另外一邊問道。
「對面今天在做什麼,怎麼如此吵鬧?」
「聽說,是武略院半年一次的大比將要來了,他們提前在練習。」
自然是有文書早就打聽清楚了,給黃克瓚匯報導。
「哦,這樣啊。」
聞言,黃克瓚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自從楊鎬去了定遼右衛,如今武略院的主抓人是陳寅,這位可是大明的悍將。
黃克瓚是看過陳寅的履歷的,由他培訓將官,黃克瓚是放心的。
「本官也要去看看。」
武略院的教課方式、課程內容,黃克瓚也是有所了解的。
無非就是戚繼光留下的《紀效兵書》等物。
有些好奇武略院的教學成果,黃克瓚領著幾個隨從,出了兵部衙門,就向中軍都督府而去。
「十矢九中,超等!」
黃克瓚方才進到武略院,就聽到有人在高聲的報出成績。
「十中九,好射法。」
聽到了報出的成績,黃克瓚心理暗自點頭讚嘆到。
他黃克瓚能成為兵部尚書,可不是只靠皇帝信任,自己本身也是有拿的出手本事的。
單不說大明兵部尚書必須會騎馬這一硬性要求。
他黃克瓚雖然是個儒生,但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可都是研習過的。
「黃尚書。」
見到進來的黃克瓚,正在觀看生員比試箭術的陳寅也不意外,當即上前招呼道。
這個黃克瓚,平日裡可沒少往他這邊跑。
也不做別的,就是來看看,老打著他手下生員的主意。
「黃尚書今日怎麼得空,來我這武略院巡視啊。」
能在萬曆年間屢立戰功,陳寅自然是有一套和文官們打交道的辦法。
因為是個武人,陳寅對於兵部尚書當然是要保持尊敬的。
一開口,陳寅就將黃克瓚此行的目的說成了巡視,給足了面子。
「陳老將軍謬讚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黃克瓚在朝中不黨不朋,卻也不會無端得罪人。
「如今邊事不寧,我身為兵部尚書,也是有職責的,來這武略院看看,心裡也好有個底啊。」
隨意的解釋了一句,黃克瓚小聲的向陳寅詢問到。
「我方才進來,聽說有個人十矢九中,可是真的?」
「真的。」
聽到黃克瓚的話,陳寅點了點頭,恍然到。
「聽聞黃尚書也通射術,不如就來個生員們漏上一手。」
「算了算了,我那點兒粗淺伎倆,也就能開個一石軟弓,就不來丟人現眼了。」
聞言,黃克瓚笑著擺了擺手。
他可是看到,現場可是放的長弓在此,各式都有,但很多人手裡拿著的都是一石軟弓,只有區區幾人,手中拿的是硬弓。
大明武學家茅元儀在《武備志》、《石民四十集》兩部書中,提出了大明邊軍的四大利器,軟弓、長箭、快馬、輕刀。
大明的制式弓,分為三種,分別是一石軟弓、一石硬弓和二石強弓。
弓力的測量,是將弓掛在牆上,然後往弓弦上掛重物,掛到弓臂拉滿時,重物的重量就是弓力。
一石軟弓又稱為開元弓,常裝備騎兵和衛所軍,當然,雖然名字上是叫軟弓,但也是相較於京營裝備的一石重弓而言。
相較於後世,最軟的大明戰弓,其拉力也已經超過了現代敖永輝所用的反曲弓的拉力上限。
至於說二石強弓,則是錦衣衛,這個是裝飾作用多餘實際作用。
不過如今這個世道,大明京軍能開二石弓的人有多少,還真的是個未知數。
同陳寅站在一起,看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生員,正手持一柄二石強弓,對著八十步外的箭靶射箭。
每當此人射出一箭,在場的生員都會高聲替其歡呼。
「這人是個人才啊,不知是那個衛所派遣來的?」
眼瞅著這人就要十矢十中了,黃克瓚不由得向陳寅問道。
他對這個年輕人起了愛才之心了。
「黃尚書,你還是別打這小子的主意了,這小子是在陛下那裡掛了號的。」
聽到黃克瓚一眼就瞄中了如今武略院的天才種子,陳寅不由得斜了斜眼睛,小聲的道。
「此人叫做盧象升,是鷹揚衛的軍生,應天府的秀才。」
「鷹揚衛派遣來的五個人里,就這小子是個成材的,其他的四個都因為體質不行被遣送回去了。」
「這樣啊。」
聞言,黃克瓚也不氣餒。
武略院是楊鎬弄的,但只要不是個傻子都能看的出來,是皇帝主辦的。
這武略院的尖子生,肯定是皇帝先行挑選。
「我聽說,這裡有不少的生員都是各地衛所軍生舉薦來的,不知可有什麼人才,能給我舉薦一二。」
說著,黃克瓚伸手指了指邊上。
「也不要說是都能騎馬射箭的,我想要些個能處理帳目、調遣物資的人。」
「這。。。黃尚書是要後勤科的人才啊。」
聞言,陳寅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有是有些,但這武略院的生員將來去哪兒,都是要陛下定奪的,我卻不敢開著口。」
「嗯。」
聞言,黃克瓚也不意外,只是簡單的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這個事情,他還是要去找皇帝。
畢竟是皇帝花錢培養的人才,他可不敢去摘這個果子。
「十矢十中,甲等。」
就在黃克瓚思索怎麼和皇帝開口的時候,有人報出了盧象升的箭術成績。
「好!」
聞言,黃克瓚忍不住喝彩了一聲。
緊接著,就又是一人上場,從身前的幾把弓中,挑選出了一把一石硬弓,拿著試了幾下弓弦之後,來到箭靶的面前。
只見其立弓、搭箭,目光一凝,左手拿定弓身,右手拉弓弦,待到弓身拉滿,右手一松,箭簇就閃爍著寒光向著遠處的箭靶而去。
「砰!」
隨著一聲重響,正中靶心。
「此人叫做什麼?」
「吳襄。」
聞言,陳寅思索了一下,報出了此人的名號。
「是如今虎驤衛中郎將祖大壽的妻兄,他是個武舉人,本來打算參加明年的武舉,考個武進士的,但隨祖大壽進京後,就被祖大壽推舉了過來,入了武略院。」
「哦?」
聞言,黃克瓚的眼神就是一亮。
因為大明的軍職沿襲制度,所以軍官團往往內部都是有家傳的。
就比如祖大壽的父親祖承訓,生前就是大明的副總兵,參與過萬曆援朝之戰。
這吳襄能進了祖家的圈子,就說明是個有本事的人。
想到這裡,黃克瓚就在自己的心中幾下了吳襄這個名字。
最終的結果,也沒有讓黃克瓚失望。
十矢十中,不弱於前面的盧象升。
「是個人才,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調到兵部來,最近五城兵馬司有些管不住京城的治安了。」
看著正在接受周邊人恭賀的吳襄,黃克瓚摸著自己的下巴想到。(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