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萬里進了書房,這會兒路安吉正坐在南窗下自斟自飲,他的神色一片平寧。
「兒子給父親請安!」路萬里到了近前朝正捧著酒杯的養父見了常禮。
緩緩放下酒杯後路安吉才看向站著面前的養子。
明亮的燭火下一襲玄衣的路萬里身段修長,眉清目秀,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淡淡的書卷氣。
他對這個養子是很滿意的,當初在眾多侄兒裡頭選中他就是因為他是讀書的材料,而且性情溫和,只要接過來好好培養,假以時日必會變成自己所期許的樣子。
路萬里的表現沒有讓他失望。
「聽說晉王殿下來府上了,你們相談甚歡?」平日裡路安吉對養子是很溫和的,前提是路萬里沒有犯錯,若他犯錯的話路安吉自然不會和風細雨,會劈頭蓋臉的罵或者是直接拿皮鞭上手去打的。
敏銳的路萬里已然覺察到了養父的不悅;「回父親,晉王來拜訪您的,然你當差未歸,故此兒子才姐待了他。」
路安吉道;「如今朝中風雨欲來,咱們平常和東宮素無瓜葛,這個時候晉王來拜訪我的意圖不言而喻,萬里,你是我兒子,咱們父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可不要犯糊塗。」
「父親,您的意思是太子殿下真的要被廢,就連被官家寄予厚望的皇長孫也凶多吉少嗎?」路萬里小心翼翼的問。
路安吉吃了一口酒後才回答路萬里;「事已至此我也就不瞞你了,我早早就投靠了寧王殿下。東宮那邊就算給我再多好處我都不可能為其效力的。若東宮沒有易主,他日官家去了,我的前程也就到此為止了。我若沒了前程你的日子自然不會像現在這般過的自在。若寧王殿下繼承大位我不僅依舊前程似錦,就是我老了干不動了我也不會徹底失勢,一來我對新主子有恩,二來新主身邊的心腹柴胡是我的人,當年柴胡還是一個小黃門時犯了大錯,是我看他年少無知,覺得他可憐,幫了他一把,那孩子從此把我當恩人。日後若寧王殿下繼承大位,柴胡必是今日之我,你若遇到了困難去尋他,他自然會看在我的情分上幫你一把,但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輕易利用這人情。人請啊就像你你壓箱底的錢,輕易不能動,一旦動用了那就再也沒有了。」
因為是把路萬里當親兒子看,當跟自己榮辱與共的親人了,故此路安吉才會如此推心置腹。
路萬里畢竟還年輕,一下自知曉這麼多事他自然得需要一陣子消化的。
原本他已經被晉王趙宗昌說服了,準備替他在養父面前進言的。
不管是東宮還是路萬里都覺得路安吉作為官家身邊的大紅人,而且還是侍駕三十多年的老人,他說話肯定是有些分量的,甚至比朝中某些重臣都有分量。
如今得知養父早已經投靠了寧王,那路萬里自然也就打消了幫東宮進言的心思。
而聽完養父適才那番話他也明白若寧王贏了,那麼他們父子往後還能繼續有好日子過。
他們跟東宮平日裡沒有交集,這會兒就算路安吉真的幫忙在御前進言了,也很難保證東宮不易主日後他們父子會有好日子過。
路萬里早就把自己的榮辱跟養父的榮辱緊密結合在一起了。
當天夜裡寧王府來了一位身著黑衣的女子,原本趙元佑是宿在關雎閣的,得知那人過來後他就忙披著衣裳到了外書房見客。
「霓裳見過王爺!」黑衣女子朝趙元佑深施一禮。
趙元佑道了聲免禮,接著便直截了當的問你今晚特意親自來見我,想來是東宮那邊要有大動作吧。
霓裳道;「王爺聖明,太子和太子妃打算給官家行巫蠱之術,此事關係重大,霓裳不敢不像王爺稟報。」
「你確定他們要對父皇行巫蠱之術?」慎重起見趙元佑自然得再三求證的。
霓裳鄭重其事道;「如此要緊之事霓裳怎敢胡言亂語呢,若王爺不相信的話可以仔細求證,霓裳知道在東宮您的眼線不只有我一個。」
趙元佑道;「我自然是信你的,只是覺得他們太愚蠢罷了,既然如此,那本王就來個將計就計。你先回去吧,不管發生任何事切莫輕舉妄動,你不過是太子眾多姬妾里很不得寵的周良媛而已,安分守己就是你的本分。」
霓裳朝上福了一禮然後便告退了。
誰也不會想到在東宮裡一直默默無聞的周良媛竟是趙元佑的耳目之一。
她不僅僅是寧王府的習作,而且還有武藝在身。
生生堂剛開辦不久霓裳暈倒在了門口,趙元佑無意間把她救下。
醒來後的霓裳哭訴說自己是被父親和繼母趕出來的,靠流浪乞討為生,那時候的霓裳才十歲,瘦瘦小小的,看著很是可憐。
確定她身份沒有問題後趙元佑就把人帶回王府當侍女,霓裳這個名字是趙元佑賜給她的,周是她本來的姓氏,看她有習武的天分,故此趙元佑就讓北冥傳授她武功,日後薄荷入府後就由薄荷來教她習武。
到了合適的年歲趙元佑就用了一些手段把霓裳送到了趙元夕身邊去。
周霓裳的模樣還是不錯的,不過就是因為不太會曲意逢迎,不懂取悅要寵幸她的那個人,故此趙元夕覺得她乏味,剛得到時稀罕了一陣子,慢慢的感覺她太無趣也就把她給丟開了。
因為她始終都安分守己,不爭不擾,故此太子妃富嫣然才覺得她是好的,更覺得她無寵無子可憐,故此就把陳湘君的女兒趙裊裊給她撫養。
待霓裳離開趙元佑便坐在瞪下認真思量東宮那邊接下來的動作。
緊閉的房門被推開,趙元佑還以為是柴胡呢,沒想到是妙音。
妙音披散著青絲,披著厚厚的斗篷裊裊婷婷的出現在了趙元佑的面前。
「更深露重的,你怎過來了?莫非看我遲遲未歸不放心我?」趙元佑笑著把滿身寒氣的妙音納入他溫暖懷抱。
妙音嬌哼了一聲;「我若不來怎知大半夜來見你的是個女客呢,雖然那人蒙著面,於我擦肩而過,但我可以確定那是個女子。」
趙元佑道;「她的確是個女子,是我安插在東宮的習作,今晚她親自來見我是有要緊事要當面報於我知的。」
妙音在沒有失憶之前是知曉周良媛就是趙元佑安插在太子身邊的耳目的。
她失去了那段記憶,人變得單純簡單了,許多複雜的事趙元佑也就沒有讓她知曉。
他覺得要妙音繼續保持天真爛漫甚好。
自己為她遮擋風雨,讓她在自己的保護下心無掛礙的每日同風花雪月為伴。
得知夜入寧王府的黑衣女子是趙元佑安排在東宮那邊的習作後妙音有些緊張的問那人親自來見你,莫非東宮那邊要對我們不利?
趙元佑溫柔的在妙音面頰上撫了撫道;「放心吧,趙元夕父子已經日落西山了,翻不起大風浪來的。最近一陣子你只要乖乖呆在府里別到處亂跑,別讓我擔心。」
只要妙音乖乖呆在內宅自然旁人也就不會隨意出入,趙元佑可以確定王府鐵桶一般,絕對安全。
自那日路安吉說國賴長君那四個字後今上的心思就開始活泛了。
雖然太醫總說官家龍體康健,如何如何的,可他明白自己的身子骨真的大不如前了,特別是除夕那晚受了那樣的刺激吐血後身體就每況愈下,之所以每日能精神抖擻的上朝理政,不過是全憑一口氣撐著,以及那些尚好的補藥養著罷了。
近來他夢到了嫡母劉太后。
夢到了他的大娘娘。
夢裡的大娘娘冷峻威嚴的看著他,一開口便說皇帝,你真是太讓吾失望了,吾悉心栽培你,沒想到你竟然連一位合格的儲君都選不出,你太讓吾失望了!
接著大娘娘就消失不見了。
這個夢讓今上哪怕坐在龍椅上面對滿朝大臣時也會不經意的去想起。
看來自己是該重新為大宋擇選一位儲君,不過在定下新的儲君人選之前要先把現在的儲君廢除掉。
是日,今上召集兩府重臣以及天章閣,翰林院幾位大學士在垂拱殿商議廢除趙元夕的太子之位。
官家終於下定決心要廢掉趙元夕的太子之位了,這些當初堅持要立儲當立長的大臣們這會兒竟然一起放棄了被他們寄予厚望的皇長子趙元夕。
至於接下來官家是要立晉王為皇太孫還是立寧王或者旁人則暫且擱置一旁。
事情商議的差不多了今上命兩府相公一起起草廢除趙元夕太子之位的詔書。
兩府相公們自然沒有異議,就在這時候坐在龍椅上的今上突然覺得天旋地轉,接著一口血噴了出來,人隨即栽倒,幸虧路安吉眼疾手快才沒讓官家栽在地上。
相公文敬之忙大喊傳太醫,傳太醫,他的聲音都在顫抖。
太醫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垂拱殿。
這會兒今上已然昏迷不醒,人事不知了。
得到消息的秦皇后也已經趕了過來。
太醫在給今上診脈後竟然查不出病因來,這下秦皇后以及諸位大臣們可就慌了。
太醫院所有有品級的太醫們全部被召集來,集思廣益後同樣是束手無策。
保守起見也只能給今上用一些能續命的補藥。
太子即將廢除,可今上在這個時候出了意外,最糟心的莫過於秦皇后了。
萬一官家真的醒不過來了,那廢除太子也就不作數了,畢竟詔書還沒有草擬,就是真的草擬了詔書,若官家真的一命嗚呼了,而且他沒有明確繼任者的情況下這大宋的天下還會是趙元夕父子的。
官家昏迷不醒的消息自然很快就傳到了宸妃耳朵裡頭。
宸妃表面憂心忡忡,實則心花怒放,她自然是巴不得官家馬上就兩腿兒一蹬,去陪先帝和劉太后了。
同宸妃一樣想法的自然還有蝸居在東宮的太子趙元夕。
「殿下,官家突然昏倒您得去侍疾啊。」內侍元寶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太子慢吞吞道;「是啊,孤是太子啊,官家病倒,孤這個太子自然要代為處理政務了,元寶,快替我更衣。」
太子恨不得下一刻就聽到官家駕崩的消息。
今日官家召集兩府重臣在垂拱殿商議要事他雖然不清楚具體內容,但敏銳的他已經感覺到了危機重重。
若這個時候父皇一命嗚呼了,那自己就順理成章的坐上那個位置,至於自己少了半塊耳朵不適合繼續當皇帝,哼,到時候自己身為大宋儲君在先皇靈前即位理所當然。
只要自己坐上了那把龍椅,除非自己要禪讓,否則的話誰也休想把自己從龍椅上拉下來。
這會兒今上已經被抬回了福寧殿,幾位高位妃嬪守在龍床前,兩府重臣們在外頭守著不敢離開。
秦皇后親自坐鎮,以此確保內外安定。
太子過來沒一會兒得到消息的寧王,康王,安王,順王,就連小七皇子也過來了。
太子這會兒看趙元佑的目光很是意味深長,而趙元佑卻故作不見。
趙元佑很清楚自己今日來的目的不是看太子得意的,而是向秦皇后進言的。
「母后,既然太醫院的諸位國手們對父皇的病束手無策,兒臣斗膽推薦一位民間大夫木長青入宮為父皇診治。」趙元佑的話音還未落就聽太子冷冷道;「老三,你好大膽子,父皇萬金之軀怎可讓那些來歷不明的江湖郎中觸碰龍體呢。」
安王道;「皇兄此言差矣,雖然木神醫是江胡郎中,可他的醫術絕對不輸太醫院的太醫們。母后,兒臣贊同請木長青木神醫來為父皇診治。」
康王見自己親弟弟都站著趙元佑那邊了,他自然也要戰出來支持的。
秦皇后故作猶豫道;「你們幾個的意思我明白了,不管太子反對請民間郎中入宮還是寧王等人主張請民間郎中入宮,你們的用心都是好的,此事非同小可容我於諸位太醫和相公們商榷一二。」
就在這時從內殿走出來的德妃突然開口了;「啟稟皇后娘娘,官家此症乃是邪氣侵體,故此太醫們才診不出病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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