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很清楚朝中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大臣是反對立壽王為儲君的，若是身為長子的端王主動辭讓，那結果就不一樣了。

  周文王姬昌並非長子，然而他的父親知其賢，故此打算立他為儲君，長子太伯得知父親之心意後就主動辭讓，然後離開故國，輾轉到了江南，退位讓賢的這位太伯便是吳國的先祖。

  因此今上才打算效法古人，生出了讓長子端王讓賢之法。

  宸妃身為端王的生母，若她能想開了，願意替自己去勸說端王，那這件事就成了七八分。

  宸妃沒想到今上竟然讓她勸端王放棄爭儲，原本因為一絲絲久違的溫柔讓宸妃柔情蕩漾的心在瞬間冷卻下來，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今上見宸妃低頭不語他並未急著讓她做出反應；「朕知道那個位置是屬於老大的，然而你也知道那孩子的資質，朕身為一國之君當為大宋擇選一位德才兼備的繼承人，如此朕才對得起天下百姓，日後去了那邊也有顏面見先皇和趙家的列祖列宗。如此朕只能對不住你們母子，朕希望愛妃能體諒朕。」

  這一刻今上完全放下了自己一國之君的身段，為的就是徹底打動宸妃。

  「官家非得擇選壽王為儲不是因為當年對貴妃的那個承諾嗎？」宸妃一字一頓道，期間她始終沒有再看今上一眼。

  她的聲音和她的臉一樣都被包裹上了一層寒霜。

  當年那個承諾？

  今上的心微微一緊，他情不自禁的抓住了宸妃的肩頭；「你此話何意？」

  面對詢問宸妃亦是不卑不亢；「當年郭皇后去了後官家把無子的秦貴妃推上後位，同時為了安撫陳玲官家曾許諾日後必會給她補償。幾個皇子裡頭壽王是第一個被您封為親王的，同樣他也是官家您最偏愛的。您手把手的教他寫字，騎馬，作畫，下棋。您對妾的兒子還有其他姐妹的兒子可從未如此有耐心過。難道您不是早就萌生了冊立壽王為儲之心嗎？若非朝臣們反對想來壽王早就入主東宮了吧。」

  事已至此宸妃也算豁出去了，她把這些年想說而不敢說的話權斗一股腦的說了出來。

  想說的說出來後宸妃定安輕鬆了不少，哪怕因此而徹底激怒官家她也無所謂了。

  在認真聽完宸妃的肺腑之言後今上的眉頭微微蹙起，面上始終是也無風雨也無晴的神色。

  他背著手來回踱了幾圈步，然後重新坐會原先的位置，期間宸妃一直都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她低垂著頭，似乎是在等著被發落，畢竟自己適才說了些不該說的。

  有些話若是寵妃說出來可能就是撒嬌，可是對於無寵的妃嬪那麼只能學會謹言慎行，學會隱忍。

  「朕當年的確曾對貴妃說過要補償她，你該清楚男人在取悅女人的時候總會說一些好話，雖然朕沒有與你說過類似的話，然也說過別的，許是你不記得了。朕承認幾位皇子裡頭對壽王是格外偏愛一些，原因自然是因為朕對貴妃的那份偏愛所致，愛屋及烏。等壽王慢慢大了朕對他的那份偏愛完全是因為他聰慧，合朕的心意。朕若真的早打算把皇位傳給壽王，那就不可能從翰林院和天章閣擇選德才兼備的大儒來教導端王了，是那孩子不成器讓朕失望，故此朕才有今日之決定。」今上同宸妃說這些不可謂不推心置腹了。

  今上知道不能馬上說服宸妃讓她站在自己這邊，故此也沒有步步緊逼；「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妾告退！」

  走出福寧殿宸妃才算舒了口氣，這個時候她感覺自己貼身的裡衣已經微微有些潮濕了。

  青黛和眉黛一左一右的扶著她緩緩下台階，每一步宸妃都倍感艱難。

  回了龍德宮宸妃就命內侍出宮傳端王來見。

  看到主子臉色蒼白青黛小心翼翼道；「娘娘臉色不好，奴婢叫太醫給您瞧瞧吧。」

  宸妃道；「不必了，我無事，你扶我去裡頭歇息歇息。」

  小半個時辰後端王才到龍德宮，看到宸妃面色不佳他忙關切起來；「母妃，您臉色不太好，可是身子不舒坦？」

  宸妃搖搖頭；「我身子無恙，你不必擔心。」

  接著宸妃把身邊所有侍奉的宮人都打發到了外頭，殿內就剩下了她和端王二人。

  沒有了閒雜人等宸妃也就無所顧忌了；「皇兒，你父皇要立壽王為太子了。」

  「兒子知曉了，母妃不必擔心，朝中一大半的大臣都反對父皇立壽王，父皇不是個棄朝臣意見不顧的昏君，若真的如此那當年陳貴妃的叔父要個宣徽使父皇怎會最終迫於言官們的壓力給否了呢。」端王對目前的處境還是很樂觀的。

  「皇兒，你想的太簡單了，這次你父皇是鐵了心要立壽王為儲。適才我去福寧殿看你父皇了，他讓我勸說你主動上表辭讓儲君之位置，如此好成全壽王。」宸妃這番話說完時再看端王早已經怒髮衝冠，面帶殺意。

  端王抓起面前的茶盞狠狠的拽到了地上；「他怎能如此偏心？他怎能對我如此殘忍？他要把屬於我的東西給壽王還不算，竟然還要讓我主動辭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端王雖然有些糊塗，但速來都好脾氣，輕易不動怒的。

  這一刻他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殺機，憤怒讓他幾乎喪失理智。

  「皇兒，你稍安勿躁，在這個節骨眼上你絕對不能出錯，絕對不能給你父皇徹底毀了你的機會。」宸妃緊緊地抓住壽王的胳膊；「皇兒，那個位置是你的，誰也搶不走。」

  被宸妃安撫一番後暴怒的端王慢慢的平靜了下來；「母妃，您說他怎能如此偏心呢？「

  「都怪為娘我無能，你是因為我而失寵的。若我像陳玲那個賤人一樣得寵，你父皇自然是向著你的。」宸妃淚眼婆娑道。

  她始終覺得兒子不得寵是因為她這個當母妃的無能。

  如此她心裡頭就越發對兒子充滿了愧疚。

  看到母親落淚端王心裡頭也不是滋味；「母妃，這不怪您，要怪就怪老頭子的心長偏了，早知如此就該早早的把壽王給弄死！」

  因為對父皇的怨恨私下裡端王時常以老頭子三個字代稱。

  約莫一個時辰後端王才懷著滿腹心事出離開禁中。

  待端王離開後宸妃吩咐青黛伺候自己梳妝打扮。

  一切收拾停當後宸妃乘坐步輦到了中宮。

  這個時候秦皇后正在一針一線的做小衣服，這是給小石頭做的，只有這個孫子能讓她親歷親為，對此她是樂在其中的。

  得知宸妃在外求見秦皇后緩緩把手裡的針線放下；「讓宸妃進來。」

  功夫不大宸妃就隨著引路的宮女到了秦皇后面前；「妾給皇后娘娘請安，娘娘長樂未央！」

  秦皇后淡淡道了聲免禮，賜座。

  待宸妃落坐秦皇后再次開口；「你這個時候過來見我想來不單單是問安吧。」

  「回娘娘，妾此刻前來的確不僅僅是向您請安，而是——」宸妃欲言又止，同時目光朝兩側的宮人們瞄了一下秦皇后就明白了；「你們都先退下。」

  旋即，闌珊，紅藥等宮人們就陸續退到了殿外；「如今安靜了，宸妃妹妹該對本後坦言了。」

  宸妃從座位上起身然後再次跪倒在秦皇后腳下；「皇后娘娘，妾今日來是為了端王，官家想要立壽王為儲君想來娘娘早就知曉了。官家希望我兒端王上表辭讓，好成全了壽王。對於皇后娘娘而言不管誰做太子，日後您都是皇太后，故此您不屑於趟這渾水，然而壽王的母親可是陳貴妃，那陳貴妃是怎樣的女人娘娘比妾更清楚。若是壽王坐了那個位置，娘娘覺得陳貴妃甘心始終屈居娘娘之下嗎？」

  「貴妃自然不甘心始終屈居本後之下，那宸妃你就甘心嗎？」秦皇后凌厲的目光從宸妃的臉上一閃而過，然後重新落回面前那盞茶之上，那微微漂浮在表面的茶葉宛如一葉葉小舟漂浮在淺淺的水面上。

  沉吟須臾宸妃才回答秦皇后適才的追問；「妾自然不甘心臣服於娘娘腳下，然妾很清楚自己沒有跟娘娘一爭高下的本事，如此那妾願意做先皇的李娘娘，只要自己的兒子能坐上那個位置妾縱然是立刻死去也值得。」

  這番話宸妃說的甚是摯誠，讓人想要不相信都難。

  先皇的李宸妃自然就是今上的生母，她到死都沒有跟自己的兒子相認，眼睜睜看著劉太后把自己辛苦生下的兒子據為己有，當成傀儡。

  她用自己的隱忍和犧牲換來的是太后的哀榮，和李家滿門的覆富貴榮耀。

  今上把自己聰慧漂亮的女兒陳國公主下嫁給文不成武不就而且還木納醜陋的李瑋，為的就是以此來延續李家的富貴，還有彌補對親生母親未能盡孝的遺憾。

  母親不在了，自己只能通過厚待她的母家來表達自己的孝心，哪怕是犧牲女兒一生的幸福。

  只要能讓兒子坐上那個位置宸妃劉氏願意犧牲一切來交換，她始終覺得是自己的無能才讓兒子本屬於自己的東西隨時可能被壽王奪走。

  秦皇后明白了宸妃的心意後沒有馬上表態，她低頭思量了許久才慢慢把頭抬起來，這個時候秦皇后的臉色亦是帶了些許的凝重；「你的心意本後明白了，眼下也不是無局可破，你到本後身邊來。」

  宸妃稍微遲疑了一下然後忙起身到了秦皇后身邊。

  端王回到府中後就把自己關在外書房裡，很快就聽到裡頭傳來了乒桌球乓的聲音。

  端王把能摔的能砸的都給禍禍了，很快地上就一片狼藉。

  望著那滿地的碎片端王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破碎的心。

  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如何努力都得不得那個人的喜歡，自己明明已經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了。

  端王心情不好富嫣然不值知道如何安慰，她就命人把湘君請了來；「王爺從宮裡回來後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兩個多時辰了他不吃不喝也不許人靠近，你過去瞧瞧吧，興許王爺肯見你呢。」

  湘君朝富嫣然福了一禮；「妾身會盡力的，請王妃放心。」

  每次看著湘君這張光彩絕艷的臉端王妃都恨不得毀之，然而她終究還是不能的。

  不但不能，還得善待她，誰要端王稀罕她呢。

  而今湘君肚子裡懷了孩子，那端王妃更是得小心翼翼了。

  不過看到湘君的到來讓劉鸞日子大不如前端王妃心裡頭還是很舒坦的。

  劉鸞既是端王的寵妾，還生了長子又是端王的表妹，宸妃的親侄女，她的父親還在朝中任職，人也漂亮，有這樣厲害的情敵端王妃如何能不忌憚呢，畢竟自己出了家世外再無一樣能超越劉鸞。

  這下好了湘君的出現削弱了劉鸞的實力，自己就可以在這二人之間相互制衡。

  旋即，湘君就到了端王的書房外頭，她輕輕的叩門；「王爺，妾身聽王妃說您心情不好，妾身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妾身就想陪著王爺說說話，安慰安慰王爺。」

  湘君叩了許久的門端王才許她如內。

  推開門湘君看到滿地的碎片後下了一跳。

  這個時候了端王還不忘憐香惜玉；「你先再外稍等，等他們把這裡收拾乾淨了再過來吧。」

  吉祥忙吩咐人去到裡頭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乾淨。

  湘君親自給端王沏茶奉到面前來；「王爺吃口茶吧。」

  端王微微頷首，然後就接過了湘君奉上的茶吃了一口；「本王無事了，你回去歇著吧。」

  「該用晚膳了妾身陪著王爺把晚膳用了再回去。」湘君道。

  端王雖然無食慾，但還是吩咐人擺飯。

  與此同時富嫣然得知端王已經用膳了也就寬心了。

  湘君看到端王哪怕是在用膳時也愁眉緊鎖，心事重重的就知道必有比今上同幾位重臣說立壽王為儲更要緊的事，不然端王不會如此。

  雖然當年的真相已經揭開，但湘君沒有因此而跟壽王變得親近，相反，反而更生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