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鴻鈞獨自轉悠了一天，把附近的道觀和佛寺都參觀了一遍，當他想要跨出這片地界的時候，卻遭到了夢世界的反彈，腳步限制在原地。

他垂眸看著地面的水泥路，忽然眼中閃過一絲憐憫。

洪荒世界廣袤無比，群山遍野，山川陸地繪畫出一張山河社稷圖，此圖便足以位列先天靈寶的品階。不止如此，洪荒的四周還有望不見盡頭的大海，海底甚至有歸墟這樣的秘境。

可是這個夢世界——

小的可憐。

燈火繁華，高樓林立，道路上是川流不息的駕駛工具，天空上可以看得見能夠飛行的東西。但是這個夢的主人，一生都沒有踏出去過幾次，對其他地方的印象停留在模糊的程度上。

這樣的「概念」自然無法構造完整的夢，騙騙准提沒問題，碰到鴻鈞這樣的人，一眼就能看穿問題所在。

羅睺的前世，身體當真是十分虛弱。

鴻鈞想到那名青年蒼白的臉色，還有房間內揮之不去的藥味，波瀾不驚的心緒陡然動了一下。

名為心疼。

他見過羅睺張揚到瘋狂的姿態，唯獨沒想過在某個時候，羅睺會留在一個狹窄的房間里，喝著苦澀的葯，在一面不大不小的窗戶邊眺望世界的風景。

越是壓抑自己，就越是渴望自由吧。

鴻鈞往回走去，紫衣絕塵，與浮華的都市格格不入。他走在人群之中，卻沒有一個人的目光看向他，道路的中央分開一條道路給他通行，彷彿所有人在恭敬的避讓聖人。

在場的行人都沒有這個感覺，繼續行走在自己的人生軌跡上，只有脫離仙人認知的「攝像頭」記錄下了這一幕。

一時間，某些監控室內嚇呆了好幾個人。

鴻鈞毫無自己存在感強烈的自覺，用障眼法避開不必要的注視后，他走向了羅睺所在的那棟高樓里。

高樓下面的綠化環境很好，小橋流水，古意盎然，洗去了城市的喧囂，是整個城市最高檔的住宅區之一。不過這些完全入不了鴻鈞的眼，在他心中，最好的地方只有紫霄宮。

沒有之一！

那是他和羅睺聯手建立的道場，花費了上萬年才布置好。

腳步一頓，鴻鈞洒然。

「說要冷靜的想一想，卻總是想到那些事情——」他抬頭眺望高樓的一層，羅睺就在那裡，「羅睺與我在一起的時間，最多是我經歷的歲月中的一部分，然而就是這一部分，便讓其他的記憶都變得沒有那麼重要了。」

有羅睺在，那就是最鮮明的色彩。

紅衣黑髮的混沌魔神，一出現就奪走他的視線，笑容肆意多情，似乎對其他事物都滿不在乎。

鴻鈞發現自己當年很果決，看中羅睺就結為道侶，免去了被混沌青蓮在事後撬牆角的風險。他與羅睺之間，不容許出現第三者，也不會再有類似於混沌青蓮和盤古的事情。

蓮生，只是一根小刺。

鴻鈞這麼一想，介懷少了許多，抬步就準備飛上去。

他剛這麼動，下一秒窗戶口就潑下了一杯水。

鴻鈞險之又險的避開，再看向上方，就發現窗戶口多出一道身影，對方陰惻惻的說道：「給我走樓梯。」

鴻鈞瞥了一眼樓道口的大門，沉默的往那邊挪去。

算了，滿足羅睺的這場夢。

面對需要密碼解鎖的金屬門，鴻鈞沒有按密碼的念頭，眼皮都不眨一下的穿門而過，這個畫面被樓道口的攝像頭清晰的拍攝到，頓時又嚇死了小區的一個保安。

「救命——鬧鬼啊！」

保安室內，正在崗位上查監控的中年男人打翻了杯子，慌不擇路的往外跑去，這聲大喊把旁邊的人都弄懵住。

這個夢的世界無限接近真實，導致當羅睺在客廳翹著腿，等待鴻鈞慢吞吞的爬上樓梯時，他家裡的座機就先響了起來。

「接電話！」

廚房裡，在忙著弄菜的母親喊道。

羅睺撇嘴，接起電話，慵懶地「喂」了一聲。

隨後他的表情就古怪了起來，詢問小區業主的情況？而且含沙射影的問有沒有鬧鬼？他含糊的把對話結束，電話一掛，他走向門口的方向，握住把手扭開大門。

在門外，赫然是剛到的鴻鈞。

一身洪荒仙人中脫俗的古風長袍，滿頭白髮束成冠，面如美玉，丰神俊朗。若不去在意此時違和的場景，對方就像是從某個仙俠片的劇場里走出的謫仙人。

羅睺勾起唇，「喲，居然還懂提前十分鐘到。」

鴻鈞看了看他身後，「不讓我進去嗎？」

攔在門口的羅睺耳朵微動，聽見了父親房門打開的動響，立刻反手關上客廳的門。

借著門的遮掩，羅睺飛快地說道：「把你的裝扮變一下，長發染黑，再弄短，衣服變成和我類似的就行，不要穿這種不合時代的長袍，你這樣的打扮會嚇到他們。」

鴻鈞在他的催促下用法術變了一下。

再次出現在羅睺眼前的是一個黑色短髮的青年，眸中的神光內斂，皮膚白皙卻不過分，整體維持在「凡人」的程度。

羅睺上下打量，「手上再給我變出一袋水果，還有保健品，我爸最喜歡喝茶，你弄一罐子好茶來。」

鴻鈞：「……」

在羅睺的指揮下，鴻鈞空著的雙手多出東西，兩袋子不同的東西提在他的身側，硬是為他多出了凡塵的俗氣。

最後，羅睺滿意的笑道：「進來吧。」

鴻鈞心中一突，覺得前面有點像龍潭虎穴了。

不過，他連祖龍都不怕，又怎麼會畏懼區區的凡人。鴻鈞跟在羅睺的身後走入客廳，他們剛一出現，從書房裡走出來的羅父笑眯眯的看著兩人。那份儒雅和隨和的氣質與羅睺不同，但是中年男人這個笑容是絕對是和兒子如出一轍。

「客人嗎？」他如此問羅睺。

羅睺慢條斯理的說道：「不是客人，是我的男人。」

羅父的表情微不可查的僵了一下。

鴻鈞瞬間放下心。

在這個地方，果然需要重視的只有羅睺。

隨後飯點的時間一到，羅睺的母親從廚房裡走出，手指擦了擦圍裙，面容慈和，完全找不出工作狀態的凌厲。

當「一家人」坐到飯桌上時，真正考驗的時候到來。

鴻鈞面無表情的看著前方的飯碗。

上面堆得滿滿。

白米飯，東坡肉，肉汁濃郁，肥肉閃爍著白花花的光芒。羅睺為他夾好菜后，在桌子下輕提了他一下。

鴻鈞看向他，只見羅睺無聲地張嘴說道：「微笑。」

笑？

他不太想勉強自己。

在羅睺的父母的注視下，鴻鈞眉頭微蹙，筷子遲遲沒有拿起。然後他放在大腿上的手就被人握住，羅睺表面上風輕雲淡，手指緊緊的抓住他，掌心中微微溢出汗水，證明著他的認真。

神念以飛快的速度進行交流，羅睺努力勸道。

【意思意思的吃一口。】

【不想吃。】

【這裡是我的夢，我保證味道都調整了，是靈丹的味道。】

【……】

在羅睺的再三保證下，鴻鈞勉為其難的下筷夾起肉。

這種東西——恐怕只有巫族喜歡吧。

度過第一關后，羅睺就沒有再干涉他的喜好了，對父母解釋道：「他喜歡吃齋，來之前就稍微吃了一點。」

羅父笑道：「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你不介紹嗎？」

羅睺正襟危坐，「他叫鴻鈞，性別男，愛好我，年齡忽略不計，只比我大一些，目前無業游民，還沒有分配到正式工作——」最後，他又不甘不願的補充道：「前途廣大，被一家大公司的幕後Boss看好。」

鴻鈞差點噎住。

在你口中，天道就是這樣的形象嗎！

羅母一聽他家境不差，頓時擔憂起來，「那麼他父母……」

羅睺順口接道：「父母雙亡，有車有房。」

車是九龍沉香輦。

房是紫霄宮，他有一半的產權。

看著愣住的兩人，以及信口張來的羅睺，鴻鈞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了。於是他鎮定的繼續夾筷子吃菜，當作是品嘗不同種類的丹藥味道，以此來驅散滿屋子的尷尬。

後面的氣氛被羅母極力挽回，「既然如此，兒子，你之前說的孩子是怎麼回事？」

羅睺頭也不抬的給自己倒了一碗湯，「我的兒子，還沒出生，將來丟給他帶。」

他的話立刻為他豎立了一個渣男的形象。

羅睺父母面面相覷。

反應過來后，中年男子立刻拍了桌子，「不行！」

在羅睺抬頭后，他一改嚴厲的口吻，變得妥協起來，「帶回家，我們退休后給你帶孩子。」

手掌輕輕拍了拍羅父，羅睺的母親溫柔的說道：「你們兩個還小，未來的路不好走，趁著我們還有點精力，為你解決一些困擾，相信我們，我們都是過來人，知道帶孩子不容易。」

羅睺笑得眸光都亮了起來，像是星星之火點燃了冰原，撕開了冰封在裡面無數年的感情。

這場夢——

他大概可以笑著睡到醒來。

「好啊。」

聽見他應下后，鴻鈞倏然看向他，目光中有些不贊同。

【羅睺，這是夢。】

【我知道。】

【話語即因果，你不該應承你做不到的事情。】

【可是我樂意——】

羅睺的神采飛揚，一邊與父母說話，一邊惡作劇的在鴻鈞碗里又增添了一大堆菜。鴻鈞找不到和他說話的機會，只能低頭去吃這些東西，當菜放入口中，他驀然發現味道不再是丹藥！

一股菜香混合著後天濁氣在口腔里蔓延。

鴻鈞的筷子抖了抖。

羅睺，你信不信下次給你的丹藥加黃連！

一場午飯下來，羅睺的父母大概的了解了鴻鈞的情況，再細細觀察的時候，他們發覺越看越順眼，怎麼都難以挑刺。

羅睺心知肚明，鴻鈞雖未證道，但是身上已經攜帶著天道的氣息，有著天道的痕迹，凡人見之，很容易放下戒備。

誰能戒備天道？

面對鴻鈞，父母只能放下心來，將他託付於這個第一次見面的青年，並且為鴻鈞考慮起未來的安排。

他放下碗筷，含笑的注視著陪他吃完這餐午飯的鴻鈞。

他的眼中有著淡淡的淚意。

鴻鈞反手握住他。

與此同時，客廳里的羅母已經端著餐具去了廚房，坐在他們對面的中年男子見到他們的舉動，欣慰一笑。

「鴻鈞，我兒子向來比較任性，你能照顧好他嗎？」

夢的世界輕微搖晃，聲音都模糊了起來。

洪荒的白天將要到來——

「能。」

鴻鈞沒有再想那麼多，平靜的吐出這個字眼。

有些事情，再理智的思考也沒有用，只有當真正碰到的時候，才會發現理智會被影響，冷靜會被打破，一切遵從內心。

他想和羅睺繼續走下去。

為此，他願意接受這場夢境的示好，修復他們之間出現裂痕的信任。

夢中孱弱的青年微微低下頭，外表褪去，似血的紅衣重新披蓋在他的身上，如同為他找回孤獨的味道。

再次醒來，羅睺依然是羅睺。

夢消失。

須彌宮內，鴻鈞走到床邊，拉開床帷，讓窗外的陽光照射進來。床上，他用盡心力養著的紅衣美人把頭埋在被褥里，不顧肚子適不適合壓著，死活都不抬頭看他一眼。

鴻鈞思考到他的心情，說道：「要哭就哭吧。」

瞬間，他得到了一個響亮的「滾」字。

很好——

中氣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