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醒來吧，求你。」雲臣牙齒都咬出了猩紅的鮮血來。

時間，空間，在悄無聲息地逆轉，輕紗銀灰的流光逐漸倒退回凌無雙的身軀之內，面頰之上忽暗忽明，最後，那眉宇之間極為輕微的一點才顫抖，卻是讓周圍的千軍萬馬幾乎喜極而泣。

「無雙？」樓君炎雙臂微不可查地哆嗦，隨即一把將凌無雙狠狠抱在懷中，削薄的唇瓣緊抿成一條冷硬的弧線，生怕她下一秒鐘便消失不見了般。

健碩的臂膀強而有力，越收越攏。

無雙，他的無雙。

金翎雙瞳驟亮，眸光失神地左右環顧不知該聚往何處，胸膛劇烈起伏，嘴角的弧度揚了又收，似在喘著粗氣輕呵，那是一種極度彷徨之後的不知所措，以及一種劫后逢生的狂喜狀態。

「吼吼！」

千萬魔軍氣勢洶洶湧出，被紫邪暫時控制住的它們此時氣息豁然猙獰，剛收攏的結界再度瀕臨崩潰邊緣，那嘶吼咆哮的聲音急速擴散，似來自於地獄的鬼厲，囂張不可一世。

只是，眾人此時的注意力好像都不在那衝破防禦而出的魔軍之上，而是依舊打量著凌無雙這邊的情況，他們很明白地知曉，凌無雙生，他們便有一戰之力，凌無雙死，那才是真正的完了。

「無雙，沒事了。」樓君炎淺言喃呢。

凌無雙腦中渾渾噩噩一片，像是剛回魂一般，置身於空洞而無盡的白色世界之中，渾身乏力，任憑如何努力都睜不開那沉重的眼皮。

她聽見樓君炎的呼喚，心急如焚。

血肉抽離的痛苦，劇烈的轟鳴爆炸，無盡的黑暗迷茫，撕心裂肺的絕望呼喚，天旋地轉……神魂匯聚，隨著識海的逐漸清明，五感回籠，無數信息影像在她識海之中紛紜交織。

凌無雙雙手猛地伸出抓上樓君炎的衣襟，大夢初醒。

「君，炎。」

她此時終於是有了明顯的蘇醒動作，但卻像是擱淺的游魚，泛白的唇瓣一張一合，仍舊發不出絲毫聲音來，充滿著心力交瘁的無力和彷徨懵懂的不安，只是從那口型來看，是在費勁地喚著樓君炎得名字。

「王妃！」

雲臣渾身癱軟直接跌倒當空，饒是平日沉穩入他，此時都忍不住想要哭出來，狠狠一把抹上面頰，將自己混著血跡的滿頭大汗甩開，「沒事了，總算是沒事了。」

「太好了。」雲雉與道和飛速對視，懸在高空的心臟此時才逐漸落下。

凌無雙兩眼緊合，眉頭緊鎖，白得幾近透明色彩的額頭之上儘是細密汗珠，死死抓著樓君炎的前襟，纖細的指骨泛白，是無聲呼喊。

「君炎，君炎。」

那迷茫的狀態就像是一隻迷路的貓咪般，於凌無雙來說，那表情也是極為難見的脆弱。

樓君炎見得凌無雙如此痛苦的樣子，暗紅赤眸深處輕顫出一絲疼意，忽的大掌繞到她腦後，扣住她的後腦往自己懷中一帶，低頭，兩片殷紅的唇瓣便吻了上去，「我在。」

淺淺的兩個字溢出，在戰火硝煙之中，鐵血溫柔。

周圍千軍萬馬，剎那沉寂，無一人發出任何的聲響來，天地間彷彿只剩下那兩道相依相偎的男女身影，此情此景，是那麼的自然而然，四唇相接，那是一種命定的契合與融洽。

金翎垂眸，隨後面無表情地別開眼，純色眸光幽幽然不知望向何方。

『我在』，短短毫無任何修飾的兩個字，最是平凡無奇，卻彷彿蘊藏著讓天地都寂靜的力量，讓躁動不安的凌無雙也逐漸安靜下來。

神魂在被一股極為玄妙的力量修復，速度快得簡直讓人髮指，她的意識從無盡的黑暗之中逐漸回籠。

少頃，凌無雙睫毛顫抖著兩下之後，那雙清眸緩緩睜開，那裡蘊藏著的色彩，讓周圍眾人感覺似乎看見了黎明破曉的希望，從黑暗之中釋放而出。

而凌無雙，她只是看見了樓君炎那雙猩紅未褪的雙眼。

「君炎。」心臟徒然一抽，那劇烈的疼讓她幾乎承受不住，面色唰白，凌無雙終於是一語呼出來，聲音是沉睡初醒的乾澀，明顯顫抖，「對不起。」她看著樓君炎那狼狽的樣子，輕顫著搖頭，有些失神地喃呢，「對不起。」

怎麼會這樣？君炎怎麼會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沒事了，沒事就好。」樓君然不甚在意彎了彎嘴角，染霜的俊容破冰，朝凌無雙擠出一點柔和笑意，那幾乎已經死寂的心臟，逐漸緩和，恢復跳動的頻率。

淚水，一顆顆，源源不斷從凌無雙眼中滾出。

凌無雙並未發出任何的哭音，紅唇緊抿，卻是盯著樓君炎的面龐，雙眸死死瞪大，視線灼灼停留在他的身上。

「無雙？」樓君炎墨黑斗篷下的身軀頓時一顫，修長的指腹慌忙覆上她的面頰，拭去那滾落而下的淚，卻是怎麼都止不住那接連而出的滾燙，一時間嚇得不輕，聲音都變了腔調，不似平時冷靜，「怎麼了，無雙，怎麼了？」

凌無雙落淚，還是如此來勢洶洶，的確是把樓君炎嚇到了，再所謂關心則亂，在如此情況之下，他只會是認為凌無雙又出現了什麼他無法控制的狀況。

慌亂之下，他心急如焚，更是手足無措。

雲臣表情瞬間扭曲，「君上……」

他從未見過凌無雙落淚，但是也沒想到這不哭則以，一哭起來，卻是如此的驚天動地，完全就是江河決堤的趨勢啊，更要命的是，另外一個人還完全不在狀態，關心錯了重點。

「真是要命。」雲臣又哭又笑，無語凝噎。

凌無雙看著越發慌亂無措的樓君炎，此時銀牙一咬，下一秒鐘合身猛地撞入他懷中，淬不及防，重重的一道悶響撞得樓君炎胸口都是一陣疼痛，讓他彷彿感覺到自己心臟落回遠處的聲音。

凌無雙死死抱住樓君炎的腰，下巴擱在他肩頭，「不會的，君炎，我不會有事的。」

這個男人，讓她如何是好，可就算是灰飛煙滅，她也會待在他的身邊。

樓君炎似乎瞭然，暗紅赤眸隱隱顫了顫，此時微不可查地輕嘆一聲，薄唇輕啟，恍惚一笑，輕微的聲音在凌無雙耳邊喃出兩個字，「沒事。」

無論天，無論地，他都會陪著無雙一起，不過是生，不過是死而已。

「轟！」

一聲巨響，似乎江河決堤的聲音。

凌無雙眸光唰地一凜，擱在樓君炎肩頭的下巴一揚，恢復銳利逼人色彩的眼神像是利刃波光般，朝樓君炎背後的方向凝去，渾身氣息波動，極為濃烈。

那裡，黑色的浪潮突破紫邪設立的結界，頓時衝天而起，那是來自於亡靈界的死亡氣息，以一種極為恐怖的力量侵襲這片大地，鬼哭狼的聲音肆無忌憚。

「王上！」

「君上——」

「炎君！」

夜刑天，夜蓉，雲雉道和，雲臣，周圍千軍萬馬雙雙眸光齊刷刷落到樓君炎與凌無雙身上，個個神情緊張不已，還有著一種極為忐忑的不安。

「君炎，我沒事。」凌無雙兩手扣住樓君炎那往後一扯，試圖讓她後退的臂膀，緩緩退出他懷中，眼神錯過他的肩頭望向遠處，咬牙切齒，「今天不讓這些該死的傢伙掉層皮，我就不姓凌！」

自己現在是什麼狀態，凌無雙最清楚不過。

樓君炎寒眉一鎖，但也只是剎那后便舒展開去，額頭垂落的碎發陰影遮住了他那暗紅眼眸之中迸射而出的極致凌寒，欣長身軀一正，彷彿一座山嶽當空拔起，「殺！」

精短而有力的一個字，炸響長空。

「殺！」

凌無雙手持寒冰權杖，高舉一揮，白衣飛揚。

「殺！」

千軍萬馬的疊音滾滾而出，氣勢如虹，順風直上九萬里，徘徊當空，與那混亂的嚎叫之音混合在一起，不相上下，甚至於力壓一籌。

下一瞬間，樓君炎墨袍一甩縱身躍出，烏黑光芒在高空之中拉過一道彎曲的弧度，穩穩落在紫邪那巨龍虛影頭頂，伴隨著那鯰須撩動，赤發隨風狂舞而起。

「嗷嗚！」

仰天咆哮，龍吟大地，太古龍麒麟之威震響山河。

巨尾橫出，龍頭一轉！

那鱗片驟然狎起的狀態異常駭人，兇悍氣息逼得周圍骷髏魔軍的氣勢瞬間短上了一大截，遮天蔽日的龐大身軀蜿蜒盤旋，快若奔雷閃電朝那傳送大門上的黑色巨柱而去。

「助王上！」夜刑天轉身，同時也示意清風巫老等人跟上。

樓君炎站在巨大的真龍虛影頭頂，俊容面染寒霜，他長靴腳下的那片暗紫色鱗片便是丈寬之長，可以想象紫邪的真身是如何龐大。只是那欣長精壯身姿，墨衣烏黑斗篷，樓君炎氣勢絲毫不若，腳踏巨龍虛影，御風而去，盤旋在那光柱周圍。

眸光一寒，他五指成爪猛然倒扣。

「嗡！」

懸浮在滾滾死氣之中的大荒鍾吶喊般嗡鳴，受到一股力量的牽引，劇烈搖晃顫抖，豁然升空而起，浮現在那黑色氣浪光柱的中心位置，樓君炎的正前方。

「去！」

樓君炎冷哼，渾身的氣息多了一層嗜血的殺戮，那猛然揮手沉臂壓下的動作，似乎帶著三山五嶽的重量，從天穹高空毅然揮下。

大荒鍾發出咚咚巨響，似遠古而來的沉吟嘆息，釋放而出的無形光波漣漪，一圈圈蕩漾而出，像是利刃一般將那巨大的黑色氣浪光柱攔腰截斷，最後在樓君炎的揮手之下，形成一道結界光盾，形似巨碗倒扣，朝下快速壓去。

之前，要齊金翎，歐陽千澤，以及神族眾多高手之力，才能勉強抗衡的力量，此時樓君炎竟僅憑著一人之力，將之壓得快速退敗！

揮手動作，看上去竟輕而易舉。

「咔嚓，咔嚓。」

「嗚嗚，嗚嗚……」

從那黑色巨坑之中跳出的無數屍骸白骨，凶獸魔怪，在碰到這層屏障之後，毫無例外被彈回，或重新墜入黑洞之中，或粉身碎骨煙消雲散，這片地域瀰漫著焦灼的氣息，極為刺鼻。

翻手雲，覆手雨，以這樣的狀態來形容樓君炎此時的力量一點都不為過。

「這——」剛欲要朝樓君炎那方向衝去的夜刑天見此，渾身微微一抖猛然僵在了半空，雙眸瞪大如牛，忘了動作，「這怎麼可能。」

衝擊太大，夜刑天真是快瘋了，當然，這次是因為高興的緣故，他根本無法冷靜，但若是看見眼前的這一幕之後，還能冷靜的才不是人。

「王上？」旁邊的夜蓉也是抑制不住失態，難以置信地眨眨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見的，確認無誤之後與夜刑天對視眼，不由得狂喜，「突，突破，竟，竟又突破了。」

王上突破了上品神！

「我知道了，剛那情況不僅僅是墮魔印記出現的徵兆，竟還有王上突破上品神的天地異象。」夜刑天激動得難以自制，胸膛劇烈起伏，右手在左掌上一擊，「難怪。」

難怪剛剛的異象如此誇張，原來如此！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夜蓉喜極而泣，兩手死死握拳顫抖。

時隔上古千萬年之久，神族再度有人晉陞了上品神，這何止是一件喜訊，這簡直就值得普天同慶。

「可是，這，這也太誇張了。」道和嗓子都有些乾澀，咽了咽口水才喃喃地發出聲來，此時見得樓君炎那力壓群魔，渾身極為純凈銀色力量翻滾的狀態，連他都忍不住一陣心驚膽顫，「沒錯，沒錯。」

可是，樓君炎突破中品神域天境，那也不過是一個月之前的事情，這就直接將上品也給順帶突破了？

「神族王者血脈，特殊體質，九龍神跡。」道和在那裡自言自語，雲里霧裡，一邊說著一邊咽了咽口水，被刺激得不知道是該哭該死該笑，「那也不能這樣啊。」

他見過快的，但是卻沒見過這麼快的。

聖婆雲雉見得道和疑惑望過來，卻只能茫然地搖頭。

上品神，那是什麼境界？

即使是在前者如雲的太古時期，千億玄師之中，那也不過是出了寥寥數幾，一手便屈指可數，而上古時期，只有誅皇，加上那本就實力在上品神的聖嬰，也就兩個人而已啊。

相比來說，凌無雙則較為淡定許多，眸色鋥亮，紅唇輕勾。

此時，凌無雙遠遠站立在兩軍的後方，白衣輕揚若蓮盛開黑空，巨大冰弓在手豎直而立，左手穩穩一扣，振臂搭弓，二指虛空，高挑而嬌小的身軀朝後一揚，蓄勢待發，「寒冰權杖，真正的力量么。」

話音未落，一隻冰箭旋轉而現。

「轟！」

分秒未頓，轟碎虛空而出。

一矢而出，虛影擴散，凝成實質，萬箭齊發！

數千冰色箭翎劃破長空，朝之前已從結界衝出，與逐日之巔這方大軍戰在一起的凶怪魔族而去，精確無誤，一劍穿膛，無論是堪比半神的類人，還是那壯若山嶽的凶怪，無一例外，瞬息隕落。

「王妃？」夜刑天轉頭見得這般情況，魂兒都差點給嚇飛了，但此時也不得不感嘆一下夜刑天的承受能力，若是心臟不好，著實是承受不住這一撥又一撥的刺激加打擊。

雲雉等人聞聲望過來，直接面色便唰地白成一片，一時間連呼喊都忘了。

只是，凌無雙面色如常，沒有絲毫不適，她更是清晰地知道自己如今是何狀態。

「哼。」冷哼一聲，她手握寒冰神弓，旋身矛頭一轉，縱身騰空躍起，伴隨著三抹冰色流光浮現，被拉至滿月的弓弦嗡得一聲，在她徒然一放間，疾風而出。

一矢萬道，箭無虛發！

墨空之中光影穿梭，若疾風勁雨，在兩方大軍的縫隙之間穿梭，轟殺那猙獰嘶吼的凶怪。

「沒事？」聖婆雲雉從驚恐之中晃過神來，極目而去打量凌無雙的情況，只見得她面若寒霜，是一股絕殺的凜冽，除此之外，竟無半點異樣。

夜蓉此時怔怔地轉眸與身邊的夜刑天對視，往昔那儀態萬千的風韻毫無，神情幾近麻木，訕訕的喃道，「無雙，好像也，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