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來三月的時候, 周司惟因為一項重要的合作事宜前往美國,本來預計兩周內解決,結果中途意外頻出, 硬生生耽擱了月余都還沒回來。Google搜索
時差相差太多, 二人也不得常常通話。
紀箏定製給成嘉嘉的新婚禮物已經完工, 她的婚期定在初夏時節, 風和日麗的節氣,穿婚紗不冷不熱。
紀箏和童然陪她挑婚紗, 包喜糖, 清明節假期到來之時,成嘉嘉提出想去靈普寺拜一拜佛。
童然調侃:「還沒結婚呢, 就想著求子了?」
成嘉嘉去撓她的痒痒肉:「就你這張嘴會說話。」
童然一邊笑岔氣, 一邊滾著求饒。
清明假期那天天空作美,沒有雨紛紛,反而天朗氣清,春意盎然。
三人輕裝簡行,一路沿著階梯爬上去,路上不少人鋪著野餐布春遊。
爬到一半,累得不行, 紀箏和成嘉嘉撐著膝蓋休息, 紀箏想起那一年和周司惟一起來,最後是他背著她一步步下山去。
不知靈普寺里, 那顆掛香囊祈願的梧桐樹還在不在。
說來, 她還不知道周司惟彼時寫了什麼。
越想越心癢, 紀箏重整精神, 一鼓作氣爬到了山頂。
童然常年運動健身, 不在乎這點運動量, 神清氣爽:「我還是第一次來靈普寺呢,有什麼能祈福拜佛的方式嗎?」
成嘉嘉擦汗:「你不是不信這個嗎?」
「來都來了,是個意思嘛。」童然聳肩。
「有啊,」紀箏踏進寺廟的門,往前一指:「可以掛香囊的,我以前就掛過。」
「以前還可以供長明燈的,」成嘉嘉接話:「不知道現在行不行了。」
「真的,」童然眼前一亮:「那感覺好好,我們去問問吧。」
紀箏沒跟她們一起去問,惦記著自己以前的香囊,轉而去找了梧桐前的青衣僧人,詢問以前的香囊是否還能找到。
她其實沒報多少希望,都六七年了,想必寺廟早就清理掉了,沒想到青衣僧人點了點頭,說都還在。
紀箏大喜過望。
靈普寺這些年香火甚旺,房舍都修繕得極好,紀箏跟著進了一間四四方方的寬大房間,裡面按時按年將香囊整理放置。
僧人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住持說心愿無價,務必妥善保管。」
紀箏走到一面木櫃前:「我可以看看我自己的嗎?」
「香囊無區分,施主恐怕找不到。」
他說的是,打開柜子之後,滿目紅色香囊,並無區分。
紀箏微微有些遺憾,但也知道是意料之中,雙手合十道謝。
再往院中去,迎面看見成嘉嘉和童然在殿外和一個頭髮花白,手持檀珠的黃衫長者交流,臉上也是失望之色。
紀箏走過去:「怎麼樣,可以供長明燈嗎?」
「不能,」成嘉嘉嘆氣:「住持說供奉長明燈的殿中沒有空位余出。」
「叨擾您了。」紀箏微微頷首。
住持原本垂首合十,聞言抬眼向紀箏的方向看來。
一眼,住持眼中稍起波瀾,而後歷經滄桑的寧淡面容浮現出輕微的感慨瞭然之色。
「施主,」他說:「有緣得見,您請留步。」
紀箏驚訝:「我從前並未見過您。」
住持微笑:「出家人未曾得見施主本人,卻見過畫像。施主若想供長明燈祈願,卻是不必親自費神。」
「您的意思是?」她困惑。
「施主請隨我來。」
紀箏和成嘉嘉童然對視一眼,搖搖頭表示不解。
午後陽光輕暖,迴廊曲巷光影斑駁,靈普寺百年不衰,窗柩和牆壁上都滿是歲月風霜的痕跡。
紀箏被帶到後院一間傍山而建的佛殿門前,陽光從山上樹葉間隙漏進來,散碎地鋪在身後長梯中央。
黃牆黛瓦,隱匿在青山之間,木門緊閉,住持停步,蒼老的雙眸平靜地注視著她。
「施主,這便是寺中供奉長明燈的佛殿。」住持的聲音悠淡:「六年來,除去維護燈燃的僧人,施主會是第二位進入的生人。」
「第一位是?」童然出聲。
住持淡笑:「供奉長明燈的人。」
紀箏心間一跳,不可置信的猜測浮上心頭。
「既然如此,那我們便不進去了。」成嘉嘉道。
樹影濃密,紀箏伸手,輕輕推開木頭。
上了年頭,吱呀吱呀作響,仿佛拂去塵封已久的灰塵。
一室溫潤光瑩的明亮緩緩呈現在面前,如同拉開的古畫捲軸。
長明燈燭火搖曳,青山綠影在佛殿之後,光影明滅,跳動在她眼中。
紀箏站在門口,滿殿次列供奉數不清的長明燈。
住持在她身後,聲音仿佛遙遠的古鐘敲響:「一共九百九十九盞,皆為一人所供。」
「阿彌陀佛,六年來,此間長明,從未斷熄。」
此間長明,從未斷熄。
風聲被隔絕,佛殿之內,安靜明亮。
供奉桌上,放置著幾頁佛卷,紀箏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過去,又是怎麼拿起一本翻開。
清雋蒼勁的字跡,力透紙背,她再熟悉不過。
字如其人,周司惟的字,永遠和他的人一般風骨。
「阿難見佛,頂禮悲泣,恨無始來,一向多聞,未全力道。」
她顫抖的手,翻至最後一頁,左下角筆墨所至,終於四字:
——願紀箏安。
願紀箏安。
七十二本手抄的佛經,本本所止,願紀箏安。
而這殿中,
九百九十九盞長明燈,願她歲歲喜樂平。
紀箏走出佛殿的時候,微微抬手遮了下陽光,適應了幾秒才放開。
「住持,」她低聲問僧人:「那些佛經……他每月都來嗎?」
住持低眸,雙手合十:「從前是,執念太重之人,唯有自渡。如今老衲也許久未見他了。」
紀箏猛然閉上眼睛,指甲嵌入指腹,睫毛在明媚春光下顫抖。
她知道,知道這些年,周司惟來往倫敦,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其實一直在她身邊。卻不知,原來在無人之處,他一直用這樣盛大的祈願,願她歲歲平安。
此間長明,從不斷熄。
他的愛亦如這長明一燈,似海般遼闊,又若明珠內斂。
無聲光華,不叫她知曉,不叫她有任何內疚。
紀箏只覺得胸腔愈發難呼吸,仿佛有一根線緊緊勒住血管。
成嘉嘉和童然從下面的樓梯之上快步跑上來,二人臉色俱是不好,將她從牆邊扶起來:「箏,你看這是不是周司惟的車。」
紀箏閉了閉眼,緩緩睜開,視線落到成嘉嘉手機屏幕上面,那熟悉的連號車牌讓她眉心一跳:「是。」
童然面色難看:「剛看到的信息,中江大道那邊發生追尾車禍,出事的就是這輛車,車裡的人已經都送去仁民醫院了。」
紀箏怔怔不動,指甲掐進肉里,幾縷血絲逸出來,然而她卻沒有絲毫要鬆開的念頭:「你說什麼?」
成嘉嘉擔心地去掰她的手:「你聯繫周司惟問一下情況,先別擔心。」
怎麼可能,她們在說什麼,周司惟怎麼會出車禍,他明明還在美國。
殿中長明燈還在燃,九百九十九盞,就沒有一盞,是他為自己而點,保佑自己平安的嗎?
他怎麼會,這樣不為自己考慮,挨打也不還手,只因她喊對方一聲哥哥。
紀箏捂著心口,眼淚砸在手機上,手不穩,手機從台階上滾落。
她毫不猶豫大步追下去,一隻膝蓋跪在台階上撿到手機。
撥出電話的時候,手機屏幕上倒映出她慘白的神色。
周司惟會接電話的,他從來沒有不接過她電話。
然而一聲聲空蕩的忙音卻在寂靜山谷中迴蕩,無限機械與漠然。
也徹底將她整個人,打入無邊冰窖。
成嘉嘉開車來的,去仁民醫院的路上,速度開得很快,油門幾乎踩到底。
一路上,紀箏一言不發,成嘉嘉和童然也不敢跟她說話。
結果未卜之前,誰都吊著一顆心。
紀箏給黎漾也打了電話,也是無人接聽。
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出事。
怎麼會呢?
記憶里,周司惟永遠從容,仿佛無所不能,在她遭遇困境時伸出手。
無論是雨中的一把傘,還是她父親的公司。
他愛惜她如至珍至寶,對自己,絲毫不在乎。
她何德何能,得到他這樣用盡全力的愛。
紀箏低頭,手腕上靜靜躺著沉香佛珠。
誰會因為怕她愛惜東西而傷到自己,所以送來五串備用。
只有周司惟。
只有他。
只有他會這麼愛她。
記憶拉回七年前的夏天,他們第一次接吻後在路邊長椅,他單膝蹲在她面前,細緻地將她手上的冰激凌擦拭乾淨,一吻落在她指尖,而後認真道:「我只喜歡你。」
一個承諾,多年未改。
如果他出半點事,紀箏這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
他一定不能有事,她還沒用後半生,好好彌補這份愛。
他怎麼能連機會都不給她。
成嘉嘉停完車,一回頭,已經看不到紀箏的身影。
紀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下了車,一步一步走進醫院,頭頂好像有一大片重重的黑雲壓下。
醫院哄哄鬧鬧的,有急救車停在門口,醫護人員抬著擔架,高聲喊著讓路。
擔架上的人血肉模糊,聽旁邊的人惋惜,說是醉駕出的事。
行色匆匆的急救人員跟著擔架走過,她行屍走肉般從導醫台問了樓層,跟著電梯上去。
耳邊都是哭鬧聲,紀箏走過轉角,看向走廊,腳步停下。
走廊深處,座椅上坐著一個人。
他的黑色西裝搭在一旁,白色襯衫挽上去,小臂上有一片淤青,鎖骨處扣子解開兩顆,正在看一份X光片,眉頭淺淺皺起,清貴無二得像一個惹了事的富家少爺。
黎漾站在他身邊,口型開合,在說著什麼。
毫無預兆地,周司惟忽然頓了一下,抬眸看過來,眉間褶皺瞬間撫平,起身就想走過來。
紀箏心裡的最後一道防線卻陡然崩潰,終於忍不住,捂住臉蹲下來,眼淚從指縫中洶湧地流出來。
他腳步一慌,加快。
紀箏哭得喘不過氣來,在他抓住自己袖子之前,轉身扭頭就走。
醫院人來人往,周司惟一個沒抓住,紀箏就從人群中穿過,抹著眼淚跑進樓梯間。
今天因為要爬山,她穿著簡單的衛衣長褲,看起來和學生時代別無二樣。
周司惟立刻邁開長腿去追。
樓梯間裡空空曠曠,沒什麼人,紀箏還沒下幾級台階,被人一把抓住,後背撞上男人堅硬的胸膛。
周司惟扳著肩膀把人轉向自己,紀箏卻把頭扭向一邊,不想讓他看自己哭一臉的醜樣子。
「別哭,」周司惟用指腹擦她的眼淚,聲音里有止不住的心疼:「怎麼突然來醫院了?」
紀箏慢慢止住眼淚,仍然抽噎著,不說話。
周司惟凝視她哭得通紅的眼眶,猜測:「新聞播出去了,還是你在別的地方看到的?」
一說到這,紀箏眼淚又要掉,聲音里有哭腔:「為什麼不接電話?」
「手機摔壞了,」他輕捻她的眼角:「我沒事,放心。」
紀箏目光落到他的手臂上:「這淤青……」
「就這一點,碰到了,做過全身檢查了,沒有其他傷的地方。」
她手指輕輕放到上面,不敢戳:「疼嗎?」
「不疼。」
紀箏癟嘴,伸手抱住他,聲音哭過嗡嗡的,還帶著女孩子特有的柔軟奶音:「周司惟,你好事做太多了,老天都在保佑你。」
周司惟輕拍她的後背:「是。」
老天確實眷顧他。
哭過之後,紀箏忽然想起來正事:「那黎漾呢,還有司機?」
「黎漾沒事,你看到了。司機小腿輕度骨折,黎漾去辦理住院手續了。傷的比較重的是另一輛車。」周司惟耐心解釋。
紀箏吸吸鼻子:「傷筋動骨一百天,你不能扣人家工資,這是工傷。」
周司惟笑起來,輕吻去她眼角最後一滴淚水,調侃:「我看起來像是周扒皮嗎?」
「說起來還真是一個姓。」她小聲嘟囔。
周司惟捏捏她臉,帶著人出去,看過司機之後,讓他好好休息。
黎漾也在辦理完手續之後回家。
紀箏從醫生那看到了全部的檢查報告,確定周司惟無事之後才鬆了一口氣。
成嘉嘉和童然匆匆上來,看到沒事也鬆了一口氣。
成嘉嘉道:「幸好你沒事,否則箏要擔心死了,她剛才一路魂不守舍的。」
童然素來口無遮攔:「既然沒事,我倆也不在這杵著了,你們小別勝新婚的。」
紀箏回想起自己剛才的丟人行為,瞬間滿目羞愧。
原本的車已經送去4S店,她跟著周司惟下樓的時候,醫院門口沈時開來了另一輛車,把車鑰匙遞給周司惟。
周司惟要坐進駕駛座,紀箏「誒」了一聲:「你手臂能開車嗎?」
他手搭在門上,望著她笑:「那要不你來開。」
「你想讓我們倆一起命喪清明嗎?」紀箏根本沒有駕照。
車門關上,周司惟傾身過來,把她耳邊碎發捋平,在唇上輕啄:「我死也不捨得讓你有事。」
若換做以前,紀箏定然會臉紅然後推開他,可這次,她卻動也不動,被淚水洗過的清亮雙眸定定看著他。
周司惟稍稍一怔。
紀箏神情嚴肅又認真,雙手捧起他臉,口吻鄭重其事:「不要這樣,周司惟,好好愛惜自己好不好?」
她眼眶紅一圈,哭得微腫,眸中有隱約的痛意。
周司惟順著應了一聲「好」,頓了頓,撫她指尖:「想我了沒?」
她點頭,往前抵住他下頜,手摟上他腰身,萬分眷戀地靠近他懷裡。
「想你,很想你。」紀箏仰頭,吻從他下頜輕滑到頸畔,觸感仿佛春日下柔嫩的花瓣:「我今晚跟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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