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西寧是人人自危,不得安寧。
為何?
因為某一尊大佛!
明為駐紮,可實際就是被流放過來的,偏偏那當事人像是一點怕覺沒有,成日的哄抬物價,搶占別人的生意,將這西寧攪的是民怨載道。
最誇張的時候,一個餅子賣出了五百兩的天價。
可有人憂愁,自然就有人歡喜,比如靠近洗風波的那些官商。
「來的人是誰你可知?」
「我知,貝子允禟。」
「那可不是什麼貝子!那是一尊財神爺!」
兩名米商在茶樓里談論的眉飛色舞,隔壁桌有人不屑道:「哼,財神?上頭已經派人下來訓他了!他以前是皇帝的兒子,沒人敢說些什麼,如今是什麼?就是個被流放的階下囚!當今聖上最是看他不上!」
「呸!你敢情沒受過九爺的好?」
原來那人也是個綢鋪商人,只隔壁被允禟臨門起勢,搶走了大半生意,以表歉意,允禟慷慨贈了三千兩。一時間,到處都興起了轉鋪,甚至送鋪給允禟的風氣。
有錢不賺那不是九爺的作風,於是,借著大家捧場,九爺到此三年有餘,賺的是盆缽滿載。
養的下人也沒閒著,成日耀武揚威,橫行霸道,足足紈絝。
有人曾到了府衙去告,知府是個小鬍子老頭兒,收了允禟的好處,哪裡敢管這位煞星?一次二次,終有人忍不住,被捅到了上頭去。
雍正聞言大怒,派來了李紱訓話。
過了七日,欽差大臣李紱終於到了。
「去,弄壺茶…」
允禟打著呵欠從裡間走到了正廳,何照便去沏茶了,可沒等來何照的茶,卻先將沈耀驚了進來。
「爺!爺不好了!」
「慌什麼?」
允禟躺在搖椅上,搖搖晃晃的,好不愜意,並未將沈耀的著急當做一回事兒。
「外頭來了一隊兵,為首的就是上次護送咱們過來的李紱!」沈耀拱手告道。
允禟嗤笑一聲,「什麼護送?那叫押!」
「是!總之就是那位李紱,您看…」
沈耀小心翼翼的查看著允禟的神色,說道:「要不要前去迎接一下,畢竟是奉了皇上旨意的欽差大臣。」
「就是皇帝親自來了,爺也懶得挪位置。」允禟咧嘴一笑,頑劣乖張之意比年輕時更甚。
話音剛落,整齊劃一的步伐聲便傳了進來,李紱久等不到允禟出來迎接,便帶著人直接進來了,他高喊一聲:「九爺真是好大的口氣!好大的魄力!」
李紱站定後,冷冷的望著允禟,譏諷道:「看來九爺這些日子,過的還挺不錯的。」
「拖皇上鴻福,甚好。」允禟皮笑肉不笑的拱了拱手,根本未起身來。
李紱哼了一聲,道:「允禟,聖旨到,還不接旨!」
聽到有聖旨,允禟這才不慌不忙的起了身,跪地接旨。「臣弟接旨。」
「貝子允禟,不思朕恩,在西寧放縱下人為禍鄰里,國法家法皆不容,諸王大臣議奏其罪狀二十八條,行止惡亂,希圖儲位,奪據各處貿易,貪得無厭。削其貝子爵位,革黃帶子,貶為庶民,押解回京受審!」
李紱慢悠悠的唱完旨,捲起黃稠,道:「允禟,接旨吧。」
「草民接旨。」
允禟的角色轉換的相當快,接過那黃稠卻看也不看一眼,反手便扔了。
「你!」李紱大怒,允禟笑道:「生什麼氣?你還敢現在就殺了我不成?民間傳言甚多,說皇帝屠殺兄弟,他再要我死,也得讓我回京去,你敢現在就弄死我嗎?」
他嬉笑如常,倒讓李紱慘白了一張臉。
他自然知道,這一次不僅不能趁機害他,反而要一路將他護緊了。
不過,倒有其他對付他的法子。
李紱微微一笑,「多年前,您那側福晉,哦,現在只是一名奴籍侍妾了,她題詩譏諷我,九爺可還記得?」
「你是個什麼東西,值得爺記你?」允禟哈哈大笑,不屑的目光將李紱戳出了千萬個洞。
李紱也不怒,反笑道:「那一位,如今可是在圓明園裡,不知她若曉得了您要回京的消息,該有多高興。弘陽阿哥死的時候,聽聞她氣的吐了血呢。」
『咚』的一聲!
允禟直接一拳將人揍到在地,儘管弘陽的去向,他很清楚,卻絕聽不得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周瀾泱!
「九爺氣什麼?我說的可是實話。」李紱起身,擦了擦唇角的血,似乎並不介意挨了一拳。
允禟冷冷的注視著他。
李紱又一笑,揮揮手,道:「來啊,將允禟鎖拿,即刻回京。」
士兵拖上三條粗重鎖鏈,沈耀不動聲色的擋在了允禟身邊,從袖中掏出了幾張銀票塞給了李紱,道:「我家爺千金之軀,絕不受縛,奴才願代之。」
允禟也不由得一愣,沈耀如今也四十出頭了,一開始在秦淮河畔主動提及要跟著自己時,不過也是個十六歲的少年罷了。
哎。
允禟在心裡低低的嘆了口氣。
李紱剛要罵人,卻在看清那銀票金額時噤了聲,笑道:「九爺平日待你們不薄,你們個個都有心了。」
「囚車有人替坐,鎖鏈有人替身。」
等出了院大門,允禟才明白李紱的意思,那囚車裡,何照正盤腿打坐,望著他直笑。「爺,你看他們這事兒辦的,奴才都沒來得及將那壺茶給您沏好。」
「不礙事。」允禟低低回應道,眼睛卻酸澀的厲害……
那直隸總督楚宗這幾年升的快得很,他是李衛的手下人,很得雍正寵信,慣會見風使舵,知曉允禟倒霉,倒了他保定,幾人便沒有好日子過了。
三人其實早料到了這日,身上珠寶錢財無數,終究也被那楚宗收乾淨了。
允禟剛被丟進囚室,雙手一攤,道:「沒了,真沒了。你要想再得些好處,乖乖將爺放出去,你若讓爺少了二兩肉,我那皇帝哥哥也放不過你,不信你便試試。」
他笑的發狠,楚宗哼笑一聲,「你以為你那皇帝哥哥為何不將你就地正法?」
他湊近欄杆處,貼近允禟耳畔,低聲道:「皇上那是怕他那心肝兒傷心生氣!」
「你再胡說八道!」允禟暴怒,像被撕了鱗的困龍,張牙舞爪著。
楚宗肚子被他踹了一腳,便連忙退了兩步,卻依舊在說:「她成日在那觀瀾榭待著,皇上見天兒的往那兒跑,可憐九爺身陷囹圄,她卻逍遙快活,指不好咱們到了京城,小皇子都滿月了,哈哈哈…」
「楚宗!你給爺聽好了!爺要見皇帝!你馬上擬摺子!爺要見皇帝!」
「啊哈哈哈哈哈…」
終於見到九爺失態的楚宗笑的前仰後俯,捧著肚子笑道:「皇上給你無數次機會讓你上奏陳條,你次次拖口,現今想陳摺子給皇上了?沒門兒!」
「爺要見皇帝!讓他不許碰阿瀾!不許碰我的阿瀾!」
楚宗已遠走,允禟卻還在聲嘶力竭的喊道:「阿瀾怎麼能被他侮辱!她心高氣傲,決計受不了的!楚宗!你替爺上個摺子!爺要見皇帝!他不就是想要錢嗎!爺給他!」
「要命爺也給他!不要碰我的阿瀾!」
允禟的回聲穿透囚室,發出些回音,久久不散。
「啊!」
周瀾泱驚叫一聲,又被夢中的光景嚇醒,她喘了幾口氣,望了眼窗外,天還未亮。
身旁的人翻了個身,也坐了起來。
「怎麼了?」
皇帝的聲音有些啞,他近日龍體欠安,周瀾泱嘲他是要駕崩了。
周瀾泱搖頭,對夢中景象話口不提,而問道:「胤禛,允禟在西寧還好嗎?」
「還好。」雍正皇帝撒起謊來,眉都不皺一下。
「可我覺得他不好。」周瀾泱低聲道。
接著,便被皇帝攬進了懷裡。
「只要你聽話,他就會很好。」
皇帝的身子是涼的,心也是涼的。周瀾泱悶聲道:「胤禛,我不喜歡你。」
「朕知道。」
「我也很討厭你將我關起來。」
「朕知道。」
「你敢碰我,我就和你同歸於盡。」
「朕知道。」
「那你又是何必?」周瀾泱嘲諷的看著他。「你其實就該將我與允禟下旨殺死的。」
「朕想讓你在朕身邊看著,朕會將大清治理的繁榮昌盛,綿延千年萬年。」
周瀾泱搖搖頭,輕聲道:「不會的。」
她倒下側著身子入睡,心裡卻在盤算著弘曆派去的人到底接應到胤禟沒有。
又是那座囚室。
此時酷暑,大熱。裡頭的人早被折磨死了,人死後,靈魂出竅,軀體抽離,本該趕往輪迴路,他卻不得出,肉身被禁,魂不安寧。
允禟飄蕩在半空,出不得這囚室一步。他不知道自己死了多久了,不知道今夕何夕。
可他很想阿瀾,他的阿瀾,如今在哪裡,過的還好不好?
「九爺…」
允禟猛的一怔,四處張望,可這屋子太黑,哪怕他已是魂魄,依然看不分明。
「我在屋外,你別急,我就在屋外守著你,你能聽見我聲音嗎?」
「能!阿瀾!你怎麼到這裡來了!你現在還好嗎?」他激動到淚流滿面,都不敢告訴阿瀾自己已經死了。
周瀾泱回應道:「我很好,我就在屋外,我守著你,哪裡都不去,你別怕。我在這裡。」
「可是我出不來。」
「沒事,我也進不去,可是我就在這裡。」
對話中,周瀾泱無數次的重複著她就在那裡。
二人無休止的交談,從年輕說到老,從古說到今,日出日落,潮起潮落,與他們而言都沒有任何瓜葛。
允禟覺得奇怪,為何自己死了,還能說話,還能與阿瀾交談,阿瀾為什麼會到這裡來。他不敢問,也不敢說,只當是老天爺可憐他。
屋外的周瀾泱也不敢說,不敢說自己早死了,死了幾百年了。
她飄飄蕩蕩許久,肉身成白骨,白骨又化人形,就為了一直守在囚室旁邊,保護胤禟,免他風吹雨淋,免他烈日暴嗮。
她愛他,到死都愛,挫骨揚灰都愛。
「阿瀾!」
床上的人猛的睜開眼睛,望著天花板急促的喘著氣,他怎麼會做這麼奇怪的一個夢?
什麼魂魄白骨的,那麼慘烈,可又那麼真實。
胤禟呼了一口氣,摸了摸自己額頭,身旁的人翻了個身,小心翼翼的說道:「胤禟,我剛做了個夢…」
胤禟翻身,抱住她,嘆口氣,驚魂未定道:「我剛剛也做了個夢…」
「我又夢見以前的日子了,還是個夢中夢!」周蘭縮進胤禟懷裡。
胤禟感覺這人還在自己懷裡,緊緊的摟了她一下,笑道:「大清都亡了好多年了,別想了。」
「噗——」周蘭噗嗤一聲笑出來,伸手在胤禟臉上點了點,道:「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麼來到這兒的?怎麼找到我的?」
「日子還長,以後慢慢給你講。」胤禟在她臉上落下一吻。
周蘭笑的甜蜜又知足,她紅了紅臉,想起睡前二人那場堪稱激烈的床事,咬著胤禟耳朵問道:「胤禟,你滿足嗎?」
胤禟愣了下,老實答道:「我滿族啊。」
周蘭羞赧一笑,又問:「那你幸福嗎?」
胤禟輕輕推開周蘭,嚴肅說道:「我姓愛新覺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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