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很晚了,大概過了子時了,周青在後台煮酒,小乙和兩個小二在擺著點心,充做消夜果。小甲從後院躥了進來,抖了抖身上的碎雪,說道:「格格,琴娘要奴才替她傳話,說謝謝您的厚禮,回了您一餅老茶,望您千萬別嫌棄。」
小甲回想著琴娘收到東西,展開那紅紙時,滿臉感動,眼中還有微微惆悵,又補了一句,「琴娘看似很感動呢。」
周瀾泱讓他把那餅老茶葉放到後院去,轉而自己仍趴在前櫃檯上,嘆了口氣。
這是自己穿越過來之後過的第一個年,沒有父母家人,沒有老公兒女,哎……往後許多年是否都是如此呢?自己一個小妾,胤禟是不可能陪著自己守歲過年的。
她摸了摸發間的髮釵,又無奈的笑了一聲兒,算了,他心裡,第一個想到的總是自己,已屬難得了。
周瀾泱環了一眼忙碌的幾人,心中又舒蔚了不少。
她仰頭看了眼被霧籠罩的月,嘴角微挑,輕聲低念道:「竹爆驚春,競喧填,夜起千門簫鼓。流蘇帳暖,翠鼎緩騰香霧。停杯未舉。奈剛要,送年新句。應自有,歌字清圓,未夸上林鶯語。從他歲窮日暮……」
「縱閒愁,怎減劉郎風度。屠蘇辦了,迤邐柳欺梅妒。宮壺未曉,早驕馬,繡車盈路。還又把,月夜花朝,自今細數。」
突然,一道溫潤男聲,接了她的下半闕詞。
「瀾姑娘好詞意。」
隨著人越走越近,周瀾泱也緩緩地站起來,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的人。
溯雪中,他舉著傘,穿一身淡藍色蟒袍,眉目溫潤,翩翩風度,正望著周瀾泱淺笑而語。
「五爺?」
這個時候,他不是應該在宮中守歲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周瀾泱眨了眨眼,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可出現幻覺也不應該是看見胤祺啊。
胤祺低低一笑,道:「沒有看錯,確實是爺。」
「那……」周瀾泱一時哽詞,吶吶道:「不知五爺想買些什麼?」
話一出口,她又馬上補道:「不過只有一盒核桃酥了,行嗎?」
胤祺點點頭,掏出了銀子付了帳。
從她手裡接過核桃酥時,周青從後頭打簾而出,高聲道:「屠蘇酒好嘍!」
周瀾泱回頭一喜,轉眼對胤祺說道:「五爺來的趕巧,不如進來用一杯酒如何?」
「恭敬不如從命。」胤祺含笑點點頭,踏進小店時,卻是有些小心翼翼的忐忑。
「參見五爺……」幾個下人行了禮,胤祺擺擺手道:「不必拘禮,若是我來了,你們倒不盡興了,豈不是罪過了。」
幾人互相望了幾眼,又坐了下去。
溫熱的酒水捧到各人手裡,人人說了一句祝酒詞。
諸如新年安樂,安康吉祥之類的喜慶話。
到了周瀾泱這裡,她說了句祝自己掙許多許多錢,惹的眾人大笑。
等輪到了胤祺,他微微一笑,淡淡說道:「祝一生喜樂。」
「這是什麼詞?」
周瀾泱酒量很好,可今日不知是周青在酒里加多了料還是她興致高了些,幾杯酒下肚,她卻像是有些上頭了。
她醉眼朦朧的撐著臉,望著胤祺笑,嘻嘻道:「五爺,你可真不像你弟弟。」
「哦?哪裡不像?」
胤祺仍是雅正清風,端坐著不苟言笑,只是語氣中卻藏著淡淡的溫柔。
周瀾泱嘟著嘴吹了口氣,挑眼瞧著隨風動的劉海,默默說道:「哪裡都不像。」
「堂姐,你喝醉了。」周青呵呵笑道,「快些回府吧,九爺回來見不著你,你就慘了。」
周瀾泱擺擺手,哈哈大笑道:「哈哈哈,怎麼會呢?他今晚可要陪他大老婆,這是祖宗規矩,哈哈哈,他再寵我也不敢和老祖宗過不去啊,哈哈。」
胤祺心裡莫名一緊,手肘被人咚的一撞。
他側目,周瀾泱一雙眼笑出了淚來,問他:「我說的對不對?五爺。」
「對。」胤祺垂下眼帘,淡淡答道,「卻也不對。」
「恩?」周瀾泱疑惑的歪了歪頭。
胤祺起身,一把扶起了周瀾泱,面無表情的對周青他們說道:「爺送她回府,你們不用擔心了。」
「是,多謝五爺。」
「對了。」胤祺轉過身來,又補充道:「為了不給她添麻煩,你們今晚全未見過爺,懂了嗎?」
「是。」
周青幾人面面相覷。
胤祺扶著半醉半醒的周瀾泱,走到了馬車旁,安里赫躬著身子,恨不得把自己縮進地磚里去。
胤祺撩開帘子,卻突然一頓,對安里赫說道:「爺記得,這附近有一處賣花燈的?」
「都這個時候了,人家都關門回家過年了,主子爺。」安里赫苦大仇深的說道。
「爺不管,半個時辰內,你一定要將花燈給我買回來。」
拋下這麼一句話,胤祺不管不顧安里赫快要哭出來的表情,轉而扶著周瀾泱上了馬車。
雪夜裡,安靜的街道,一輛馬車孤零零的停在街邊上,裡頭的人卻覺得心裡被裝的前所未有的滿。
胤祺側目看著躺在自己肩頭上的人,又轉眼望了下簾外的月光。
孤影清清,此景此人卻是他終不可得。
在無數個夜晚裡,胤祺甚至想過許多次,如果那一天,沒有突發奇想的如珍饈樓就好了,這樣就不會遇見狗剩兒姑娘,或者,那一次,胤禟不要帶著周瀾泱來自己府上就好了。這樣,他也不會發現自己原以為很好找到,很容易納為己有的,是自己的弟妹。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安里赫揣著兩枚小船樣式的花燈回了馬車邊兒上。
再沒一會兒,周瀾泱醒了。
她眨眨眼,猛的一下直起了身子。
疑惑的看了看四周,這是個什麼鬼地方?
天寒地凍的,怎麼把自己拉河邊上來了?
「醒了?」
周瀾泱一轉身,欲要起身行禮。
卻被人一把按住,胤祺道:「瀾姑娘不必多禮。」
周瀾泱頓了頓,緩緩開口道:「以往,五爺總是喚妾身小弟妹的。」
聞言,胤祺目光似有錯愕,只一會兒,他嘴角一彎,又轉過身去埋著頭理著手裡的東西,答道:「稱謂而已,你很在意嗎?」
「不不不……」周瀾泱對著胤祺的背影連連回道:「稱謂而已,自然隨五爺樂意。」
「您在弄什麼?」
她好奇的湊了過去,見胤祺支起了兩枚紙船,遞了一個給周瀾泱,道:「這個給你,陪爺放個花燈吧。」
借著盈盈月光,周瀾泱瞧了眼手上的紙船,上還寫著幾個字。
一生喜樂。
怎麼感覺有些熟悉?
胤祺先走到了河邊上,拿火摺子點亮了紙船里的芯子,輕輕放到河邊,順水一推,那花燈就緩緩漾走了。
「一生喜樂,這個願景,應是很多人的一生所求了。」胤祺的聲音緩緩散過來。
他的喉間還有淡淡的酒氣,隨風一散,混著河邊的濕草味,又吹卻了。
周瀾泱點燃自己的花燈,也蹲下去,將它順水飄走,一樂,笑道:「那我只當這是五爺送我的新年願景了,謝謝五爺。」
胤祺借著昏暗光線,肆無忌憚的看著她的側顏,微微一笑。
忽然,周瀾泱疑惑不解道:「那個字……」
她不解的望著胤祺,溫聲道:「五爺是不是拿錯了?花燈上怎是我的名諱……」
原胤祺飄下的那枚花燈上,淺淺寫著個瀾字。
胤祺定定的看著花燈飄出視線範圍內,目光仍凝向河面上,回道:「沒有錯,那個就是我的願景。」
周瀾泱如遭雷擊!
她驚震的無以復加。
可胤祺那恬淡安靜的模樣,卻又實在不像說笑的樣子。
「五爺…」最終,周瀾泱只能低低的喚他一聲,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胤祺也不看她,而是默默地轉了個身,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馬車上,胤祺閉目養神,方才一幕對他來說,似乎無甚掛礙。
而周瀾泱卻迷茫不解,可回憶與胤祺相識後的一幕幕,又似乎覺得有那麼些許跡象可循,哎。這叫什麼事兒……
「吁……」
安里赫的聲音低低的。
「到了。」
周瀾泱下了馬車,對車內的人行禮道:「多謝五爺相送。」
她轉身,那人的回聲這才傳來。
「如果今晚的事讓你困擾了,那麼,我很抱歉。」
周瀾泱眼神一顫,默默地捏了捏手心,仰頭看了眼自家府邸的牌匾。
胤祺的聲音隨馬車起趕的軲轆聲一道傳進耳畔。
「可,我的願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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