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紫禁城朝堂之上。
此時已是七月酷暑,不管是皇帝還是臣子,都換上了輕薄衣衫,連那些下人的宮服都採用了麻布料制,貼身感要舒適一些。
比之天熱酷暑,更激烈的是朝中正在激烈爭執的兩派。
俱因今日天未拂曉,收到八百里加急急報,陝南地動,房舍傾倒無數,壓斃人畜甚多。地裂深溝,縫涌黑水甚臭。傷亡之慘重、破壞之巨大。
更重要的是,前去賑災的九阿哥與陳廷敬還在那處,皆生死不明!
「九阿哥自有皇阿瑪天恩庇佑,再者,他與陳大人一道出行賑災乃是奉旨辦差,怎能因此就忘了主次!應當以民為先,先派出前去賑災的大臣和人選才是!」
胤礽態度堅決。
「那太子這意思,便是自家兄弟也不管不顧了,老九若死在那處,你負責嗎!」胤祺橫眉怒斥,眾人都有些吃驚,五貝勒可是最和善那位,從未這般大動肝火過,更別說對方還是皇太子。
他掀袍跪地,道:「皇阿瑪!兒臣請纓前去陝南賑災,接回九弟!」
「皇阿瑪!兒臣也要去!」十阿哥胤俄跟著跪了下來,神色焦急。
康熙掃了幾個兒子半晌,神情也十分凝重,他卻吩咐道:「老四,你去一趟吧。」
胤禛一愣,隨即便答道:「兒臣遵旨。」
「皇阿瑪!」胤祺與胤俄齊齊發聲。
康熙冷眼一掃,二人立即噤聲,似乎思考了好一會兒,康熙才沉聲道:「將你五弟與十弟也帶上。」
「是。」
「多謝皇阿瑪!」
而後,康熙下令,命內閣、九卿、詹事、科、道滿漢各官散朝後留下,由大學士明珠、李霨等人牽頭,部署救災,時效明顯。
直郡王胤褆也主動請纓上前線,很得了老爺子的青眼,但卻回了他,只說:「去了三個皇阿哥該夠了,老大安心留在京城,還有其他事要你拿個主意。」
「是,兒臣遵旨。」胤褆心中又是一動。反觀胤礽的臉色越來越不好……
此等大事,半分也等不得。胤禛再清點出二十萬白銀,便去南書房回話。
還未近門,便聽到康熙的訓斥聲。
「全無為國報效之心!」
「往為人臣!」
胤禛拱手道:「皇阿瑪。」
梁九功悄悄遞給眼神給康熙,康熙才止了話頭,揮了揮手,讓數名大臣退下。
「皇阿瑪何事動怒?」
「哼,工部兩個大臣,位至侍郎位、竟與朕講未歷此事,深感惶恐!分明就是不願去趟這苦差事!」
原康熙作出的「詔令」是:戶部會同工部,「發白銀二十萬兩」和救災急需的糧食、醫藥和棺木,以賑恤災民;胤禛那頭已安排好了戶部同行的官員,工部這邊卻是語焉不詳。
一旁的八貝勒胤禩臉色也有些不好,告罪道:「都是兒臣平日做的不夠好,這些大人才不願聽兒臣的……」
言語之中,慚愧之至。
康熙看他一眼,反而安慰道:「你才去幾個月?這些老油子都當皇阿哥下六部是鬧著玩,你素來性子軟,好講話,他們自然不當你回事。你該多學你四哥威嚴示下。」
「是,兒臣知曉了。」
胤禩轉過身來,面上噙著淡淡的笑,向胤禛拱了拱手,道:「四哥,原我此次甚想同行,只是……」
「罷了,你不必說了,御史那邊又給你帶了不少差事我知道的,我與老五老十,一定會將老九接回來的。你且放心。」
胤禛笑了笑,安慰起了胤禩。
胤禩眼眶紅了一瞬,又沖康熙道:「皇阿瑪,兒臣先告退了。」
「老八啊,上次魏忠賢搗墓一差,你辦的很好。」
「謝皇阿瑪。」胤禩躬著身子,退出了南書房。
直到已經看不到人了,胤禛的眼神卻還在追著走。
「你一直在看什麼?」康熙拿起摺子開始翻看。胤禛回頭來告道:「兒臣是想,此次老八未能同行,應是遺憾,他與老九素來深厚,兒臣也很是感動。」
康熙頭也不抬,恩了一聲答道:「說也奇怪,老九老十兩個從小就挨著近,打鬧著長大的,卻也沒想到老八也能同他們一塊兒去,呵呵。」
老爺子笑了兩聲兒,抬眼瞄了胤禛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們四個都挨一起,上次你家大格格生辰不是還一起聚嗎?」
胤禛抿了抿唇,也不言語。
「你啊……」康熙站起身來,走了下來,沖胤禛笑道:「你性子就是太過喜怒無常,孤僻了些,你與他們三哥挨得近就該多走動,兄弟間太生分還叫什麼兄弟。」
「是,兒臣知道了。」胤禛淡淡一笑。
「說起來,今日太子那些言論舉動,才叫朕不喜!」
康熙哼了一聲,他向來極其看重溺愛太子,這般在其他兒子面前數落太子的不是,還是頭一回。
胤禛低垂著眼,面無表情,並不答話。
話音剛落,康熙也似覺自己有些失言,揮揮手道,「行了,你快些出發吧。」
「是。」
…………
周瀾泱昏昏沉沉的,只覺得身上像壓了千斤巨石,想睜開眼,眼皮卻比千斤更重。
迷糊中,她看到了地震來時的那一幕。
一瞬間,地動山搖,房屋成瓦礫,腳下地磚裂成深溝。胤禟抱著她往外跑,還沒出這後院,那大門屋檐便砸成碎片掉落下來。
那檐頂一脆響,便砸了下來。
「阿瀾!」胤禟抱住她往後一擋,周瀾泱現時也沒想明白,那等時刻,她是如何那麼大的力氣,將胤禟推了開,還反抱住他護著。
接著,場景一轉,她在迷濛中看到一片慘烈,陳廷敬滿臉悲痛的站在自己面前,低低的看著自己,一臉傷痕的老頭子命還是很硬嘛。
還有那個席爾達,一臉一身的血,還有條不紊的指揮著周圍人。
然後是胤禟,周瀾泱從未在胤禟臉上見過那麼恐怖的表情,他抱著自己,聲淚俱下的吼道:
「救她!快給爺叫大夫來!」
「快來人啊!來人!」
周瀾泱呼吸急促,手指亂顫,指尖生疼,恐懼忐忑中,手終於抓住了一處溫暖。
那坐在床頭的人一愣,呆呆的看著自己的手,正被那看似柔弱無骨的女子緊緊抓住。
她眉頭緊鎖,櫻唇微張,喃喃喚道:「胤禟……你快走,胤禟……」
胤祺一愣,隨即低頭一笑,看著周瀾泱發了怔,也不知他是故意而為還是忘了,總之,卻沒將周瀾泱的手拿開。
直到另一個大呼小叫的人沖了進來。
「五哥!九哥醒了!」
胤祺一轉頭,還未說話,只覺手心一緊,他回頭一看,卻是周瀾泱也睜開了眼。
周瀾泱呼哧呼哧的喘著氣,她看著床頂上灰色的床幔,簡陋的床支,她掃了一眼周圍,這屋子有些簡陋,她不知現在在哪裡,但是身上那種疼痛感讓她驚喜又後怕。
她還活著。
眸子中盛滿了霧氣,周瀾泱從床上坐起來,掉了兩滴淚,喃喃道:「還活著……」
周瀾泱因著內心激動,竟感覺牽扯到內臟都一陣陣的微痛。她自然激動不已,三百多年後的阿蘭經歷過一次大地震,差點就拜了個拜,好歹活了下去。
沒想到,這裡竟然還要來一次,他娘的!我命大啊!大難不死有後福啊!周瀾泱眨眨眼,呼了口氣。
「自然是還活著。」一道十分溫和如輕吟慢誦的男聲躥進。
周瀾泱一愣,隨即側過身子,一看床邊還有個男人,有個男人不打緊,可是自己竟然還握著人家的手!
周瀾泱嚇了一跳,連忙將胤祺的手丟開,紅了紅臉,道:「對不起,我失態了。」
「嘿,小九嫂,你不認得我們了?」
周瀾泱晃晃腦袋,才看清眼前的人,立即要起來行李。
胤祺輕輕按住她肩膀,道:「這種時候,還講那些虛禮做什麼。」
「十爺,您剛才說胤禟…我是說九爺,他醒了嗎?」周瀾泱滿含期待的望著胤俄。
「嘿嘿,要不說爺是福星呢,你昏迷了多久知道嗎?二十天!爺和四哥五哥,用了二十天就趕到了,爺一到,你就醒了,哈哈。」胤俄拍了拍胸脯,自豪感滿滿。
周瀾泱迷惑的看著胤俄,又看了看胤祺,胤祺微笑著給她解釋道:「我們是昨天到的,到的時候,你一直在昏迷,老九就守著你,陳大人和席大人都勞苦了好一些時間,又要安撫民情,還要想辦法妥善之前的賑旱災事,見著我們到了,大家便也鬆了口氣。」
「九爺他……一直守著我?」周瀾泱鼻發酸,眼神閃爍。
「是啊。」胤祺笑,「昨日四哥與十弟架著他要他去歇息也不肯,結果自己卻暈下了,方才醒呢。」
「快走吧,五哥,咱們先過去,四哥還在那頭等著呢。你老在這守著小九嫂也說不過去。」胤俄嘻嘻笑著。
原本男女有別,何況還是兄長與弟媳,只是此時大災跟前,災情無數,一時半會兒誰也沒有去計較這許多,能互相幫襯照看,已是很得人感謝了。所以胤俄這話本無惡意,況且昨晚他也守了周瀾泱半宿呢。
只是,聽者有意,胤祺的臉白了一瞬,雖然沒有任何人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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