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雨夾雪漸漸專為漫天飄灑的雪花。
遮住天空的厚重雲層依然遮擋著天光,也壓抑著每個人此時的心情。
雪花落在地面,把落葉和濕滑的泥濘混合在一起,看上去污濁不堪。
然而,這樣的土地,卻會在來年,為植物滋養新生。
打著傘的瘦干吧老頭顫顫巍巍地往前走著,手裡的傘上已經蓋了一層薄薄的雪花,手裡的一下一下戳著地面,發出「咄、咄」的聲音。
沒人把這個看上去隨時會被一陣風吹倒似得瘦干吧老頭當回事。
但如果有人仔細觀察老頭,就會吃驚地看到,雖然滿天飛雪,地面泥濘,但老頭的衣服下擺和布鞋,竟然都是完全乾燥的!
老人走路時,竟然一直踮著腳尖!
可惜,五叔和他的手下,沒人看到這一幕。
當老人走到離五叔和手下很近的位置時,一個五叔的小弟站了出來,伸手攔住那個老頭。
「老爺子,繞個道兒吧,這正辦事兒呢。」這個五叔的小弟伸出手想挽著老頭胳膊讓他繞道。
但他下一刻就感覺自己飛了起來。
所有人都看到,那個年輕人忽然就頭朝下腳朝上的,旋轉到了半空中,然後重重地跌落在了泥濘里。
而那個老頭卻只是擺出了一個舉起拐杖的姿勢。
五叔的瞳孔猛然縮了一下,腦海中立刻給了自己一個極度危險的信號。
「小心!這老東西不對勁!」五叔立刻怒吼一聲,讓自己小弟們去對付這老頭,同時自己一手勒著羅厚德的脖子,一手拿著改錐朝他腹部刺下去。
他很清楚,能用一把拐杖把一個人甩飛起來的老頭,絕對不能以常理度之。
自己這幾個社會小青年水準的手下是絕對擋不住他的。
如果自己要失敗,那羅厚德就必須死。
這就是五叔現在的真實想法。
但他還是慢了一步。
雖然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五叔的表現已經足夠完美,而且足夠狠辣。
但他畢竟是倉促應對,而那老頭當時離他已經不到兩米。
不到兩米,對一個功夫高手而言,就是一個呼吸的事兒。
而這老頭手裡還有一根詭異的拐杖。
五叔手裡的改錐刺向羅厚德,不遠處的羅峰發出驚恐的叫聲:「爸!」
但瞬間,五叔覺得自己手腕一陣劇痛,他聽到手腕上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咔嚓聲。
緊接著,他忽然覺得自己脖子被什麼東西勾住了,然後整個人就騰雲駕霧一樣飛了起來,在空中翻了個身,
然後重重地跌落在地面上。
他仰面朝天,四周滿天飛雪。
他的心裡也如同這漫天的純白飛雪一般,空洞而茫然。
他不是傻子。
當他在空中打了個旋,倒在雪地上的時候,他就明白了。
自己這十年努力,已經徹底化為泡影。
哪怕羅家人再宅心仁厚,哪怕羅厚德再醇厚有德,也沒用了——他們不會任由一個瘋狂的,會對自家人下狠手的陰謀家到處亂跑的。
身陷囹圄?
不,羅家人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他們會把他軟禁起來,關在一個永不見天日的房間裡,直到他老死一生。
「世人恐怕都忘乾淨了,西川鐵佛拳可不僅僅是一門拳法,而是在拳法基礎上演變而來的兵器功夫。」
灰袍老人緩緩看看自己四周,此時,他身邊橫七豎八倒著一地人——所有五叔的手下都倒在了大雪中。
只剩下他和一臉茫然的羅厚德站在空地上。
老人用拐杖不緊不慢地把一個不服氣,想要爬起來的年輕人點倒,一邊緩緩道:「讓一個鐵佛拳高手進了兩米,手裡還拿著兵器,還想搶著動手?不是笑話嗎?」
羅厚德一臉茫然,困惑許久,才抬起手衝著老人拱拱手:「請問前輩是……」
「我不是什麼前輩,我只是給我家主子辦事兒而已,有什麼說法,一會兒你和我家主子說就行了。」灰袍老者不緊不慢地說完這些話,衝著羅厚德翻了翻眼皮,「這些人,老夫都已經幫你放倒了——剩下的事兒,不用我這老骨頭幫你代勞了吧?」
「哦,是!前輩說的是!」羅厚德這才反應過來,他大聲呼喝著,讓羅家派出保安和年輕人,把五叔和他的手下全都五花大綁捆起來。
這個過程中,五叔低著頭,一句話都沒有再說。
羅峰默默地跟著人群忙碌起來,他幫著人們把幾個手下捆住,又像發泄情緒一般把他們的繩索捆的更緊了一些。
羅厚德忙著指揮羅家人善後,父子倆在忙碌中,偶爾有幾次眼神交流,但都一閃而過。
尤其是羅峰。
他鼓動了好幾次,都沒有鼓起勇氣去和父親說話。
但他心裡始終閃爍著的,是父親剛才挺身而出,替他去承受生命危險時,那個溫和,鎮定,充滿了勇氣和父愛的笑容。
還有那句平淡無奇的話。
「因為,你是我兒子啊。」
原來,父親是愛我的,只是他不知道如何對我表達。
而我,也沒找到和他溝通的辦法。
羅峰深吸了一口氣,把手跟前最後一個五叔的手下用力捆好,拍了他一巴掌。
這時候,剛好五叔抬頭看向他。
羅峰和五叔的目光在大雪中相遇,對視。
在兩人對視的最後幾秒鐘里,五叔竟然對他溫和地笑了笑,然後扭過了頭。
羅峰則面無表情。
他知道,這以後,自己恐怕很難有機會,再看到那隻灰色假眼的主人了。
雪更大了。
羅峰目送幾個保安押著五叔離開,他的目光落向不遠處,依然陪著老人站立在雪中,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身形漸漸有些佝僂的父親。
他鼓起勇氣,朝父親走了過去。
「爸。」
他叫了一聲。
羅厚德轉過身,一生中第一次,他用無比溫和的眼神看著自己的二兒子。
「小峰。」
羅峰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足足七八秒後,他才憋出一句話。
「爸,外面雪大,先進屋吧。」
羅厚德笑了起來,他像一個真正的父親一樣,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你先進去吧,爸爸陪著這個老爺子,等等他的……老闆。」
羅峰嗯了一聲,卻沒走動,而是默默地站到了父親身後。
這時候,那個老爺子忽然開口了。
「我家主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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