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龍山飯店，一個中包。

  侯一鳴母親這邊兒的親戚，全來了。

  人不少，姥姥姥爺，二姨三姨小姨。

  加起來十幾口人，一大桌。

  侯一鳴和母親是東主，最先到的。

  侯一鳴的母親今天精心打扮了一番，還上了淡淡的妝。

  這是她人生中最驕傲的時刻。

  教育兒子多年終於結出碩果。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兒子考上大學了，母親臉上有光。

  得化妝，還得化漂亮點兒。

  看著坐在自己旁邊的兒子，如今已經成長為一個帥氣的大小伙子。

  而且，沉穩，內斂，像他爸爸一樣可靠……

  她這個當母親的，心裡驕傲極了。

  不知道小鳴將來會娶個什麼樣的媳婦……

  侯母忽然問道：「小鳴，怎麼最近一直沒聽你提起小華啊？」

  侯一鳴臉上一僵：「媽，您就別問了……」

  「是不是吵架了？」侯母溫柔地笑笑，「年輕人吵架很正常，改天請小華來家裡吃頓飯，媽給你們做飯……」

  您老也太時髦了……還沒上大學就****談戀愛……

  侯一鳴搖搖頭：「她出國了。」

  「這樣啊。」侯母沉默了一會兒，有點遺憾，「真可惜，我兒子這麼優秀……是她沒福氣……沒事，回頭媽給你介紹一個，媽醫院那些小護士，可漂亮了。」

  「媽我還沒上大學呢……」侯一鳴哭笑不得。

  剛好這時候，二姨大著嗓門進來了。

  「沒上大學沒事啊！去幫你二姨夫幹活，也有出息的！在哪兒不是支持四個現代化啊？」

  二姨一家進門，緊跟著人們都進來了。

  挨個落座，互相打招呼。

  侯一鳴向姥姥姥爺問好。

  上輩子，侯母去世後，其他親戚都不怎麼搭理他，但姥姥姥爺還是很關心他的。

  只是去世早，侯一鳴當時又自身難保，沒能盡孝。

  「小鳴啊，考完啦？」姥爺笑呵呵地問道，「考咋樣？」

  「考完了。」侯一鳴衝著姥爺笑著點點頭，剛準備回答，聽到表哥搶著說了一句。

  「姥爺，表弟考的不大好。」鄭燁笑眯眯地看了侯一鳴一眼，「您這麼問，不是給人家傷口上撒鹽嘛。」

  「啊？沒考好啊？」姥爺一臉遺憾，「沒考好就沒考好吧，上個大專也不錯……」

  「是啊，小鳴，別灰心啊！考不好也沒事！」姥姥慈愛地看了侯一鳴一眼，「要不你補一年？」

  「是嗎？沒考好？」小姨高聲問道，仿佛生怕大家不知道侯一鳴成績似得，「小鳴你考哪兒了？」

  侯母臉上掛了一層寒霜，但並沒有多說什麼。

  「小鳴，你要是確實靠的不好，不如跟你二姨夫做買賣去吧。」二姨扭頭看著侯一鳴，「你二姨夫最近接了個好買賣，挺不錯的。」

  「是啊，表弟。」鄭燁也急著說道，「反正你上個破大專也沒什麼意思……提前接觸社會還能學點經驗。」

  「二姐，小燁，你倆別搶著說。」三姨不滿道，「我到現在還沒聽明白，小鳴到底考哪兒了啊？」

  「我考哪兒了……一會兒再說。」侯一鳴還是笑眯眯的，「倒是二姨、二姨夫，你們不是發財了嗎？說說你們最近發什麼財？我挺感興趣的。」

  二姨以為侯一鳴對跟他二姨夫出去闖蕩感興趣，頓時眉開眼笑起來。

  「你二姨夫呀，接了個大買賣！」

  洋洋灑灑一席話，縮略回來十個字。

  怎麼說？

  「論拖拉機的保養與維修。」

  這，就是二姨夫的買賣了。

  1991年，是農村土地承包的第二個五年，嘗到甜頭的農民想擴大規模，眼紅瞪眼的農民想抓緊跟上。

  農機的用量，一年多過一年。

  侯一鳴的舊輪胎，就是靠的這個風口賣掉的。

  二姨夫的買賣，也是借著這個風口搞起來的。

  從摩托車市場的一個大戶手裡，搞到拖拉機，拉農村去賣。

  農村有舊拖拉機，拉出來維修翻新。

  活兒苦，但需求量大，錢不少賺。

  賺一毛，得分人家摩托車市場那個大戶三分。

  二姨夫，是下家。

  「弄明白了，原來是個修拖拉機的買賣啊。」侯一鳴點點頭。

  「……」二姨一家差點被侯一鳴憋成內傷。

  什麼叫修拖拉機的？

  修拖拉機很丟人嗎？

  很賺錢的好吧！

  鄭燁黑了臉：「表弟，你這麼說就不對了，修拖拉機怎麼了？同樣是為人民服務啊！而且，以你的成績，將來未必能找到修拖拉機的業務……」

  「大姐，這我就得嘮叨你兩句了，你得多教育教育小鳴，就他這說話，以後到了社會上會吃虧的……」

  「我怎麼教育兒子，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侯母忽然冷了臉。

  一桌人都是一愣。

  他們的記憶里，自家大姐從來都是溫柔和藹的樣子，和誰都軟軟的，和和氣氣的。

  什麼時候見過她這副模樣啊？

  「大，大姐，你剛才？」二姨被懟的腦子有點不轉彎。

  「而且，我家小鳴考的不差，為什麼非要跟你們去修拖拉機？」侯母冷著臉，「我兒子像是那麼沒出息的人嗎？」

  這話一出，全家人都是一愣。

  「……不是，大姐，你不是說你兒子考的不好嗎？」二姨一愣。

  「從進了門兒開始，從頭到尾都是你們在說我兒子考的不好，沒什麼出息，我說一句話了嗎？」侯母說著，手從包里掏出個東西，扔桌上了。

  紅皮小本兒，五個大字兒。

  《錄取通知書》

  侯母表情自豪，帶著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

  這是我的兒子！我的驕傲！

  你們這些說三道四的貨，有什麼資格對我兒子指手劃腳？

  我兒子，優秀的很！

  一家人看著桌兒上的通知書，表情極為精彩。

  姥爺哈哈大笑起來：「我就說，咱家小鳴可以！不像個沒出息的！」

  大手一抓，通知書拿過去了。

  老頭兒老太太兩人頭湊一塊兒，看著。

  「呵！西山大學，新聞傳播專業！」

  「那不就是主持人嗎？新聞聯播里那位？」

  「我覺得靠譜！咱家小鳴模樣這麼周正，以後可就要在電視上看他了！」

  兩人老懷大慰：「小鳴，你可以啊！有出息，有出息！」

  二姨夫狠狠地瞪了二姨一眼，心想你把我臉都丟光了。

  三姨和小姨兩家人紛紛恭喜侯母和侯一鳴。

  「大姐，小鳴，恭喜你們了啊！」

  「小鳴不錯，當個播音主持人也是鐵飯碗，挺好的！」

  鄭燁撇了撇嘴：「嘚瑟什麼啊，主持人有我爸能賺錢嗎？」

  聲音不大，但很刺耳。

  姥爺重重地哼了一聲。

  侯一鳴笑了笑，剛準備說話。

  忽然包廂外面衝進來個中年人（因為正在上菜，這包廂門是沒關的）。

  來人四十多歲，微胖。

  侯一鳴認出來了，賣摩托車那位，王老闆。

  二姨夫一下子就站起來了：「呦！王總！」

  他立刻很興奮地對一屋子人說道：「給你們介紹一下，這就是我這生意的大老闆，王老闆……」

  哪知道王老闆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伸出雙手，朝著侯一鳴衝過去，緊緊握住了侯一鳴的手。

  侯一鳴坐著，他站著。

  王老闆驚喜：「侯老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