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大的體育館裡,人潮湧動。
林知幼一眼就看見江野。
他的頭上戴著一頂可愛的兔子發箍,雙手捧著一個應援牌。
他的眉眼倦淡,懶洋洋地坐在觀眾席上。
周圍有幾個女生時不時地回頭看他,窸窸窣窣地小聲議論。
「他是不是江野啊?」
「沒錯,就是他!沒想到他竟然來給幼幼打call!!」
「你看他戴得發箍好可愛!這是什麼神仙男友的標準應援畫面!!」
「所以他倆的緋聞是真的咯?!」
「我覺得比真金還真!!!」
「啊啊啊啊啊好上頭,我磕到了!!!」
彼時江野置若罔聞地倚在座椅上,原本面無表情的他一見到林知幼的視線望過來,眼睛微微一亮。
他挑起嘴角,揮了揮手裡的應援牌。
只見牌子上的字體金光閃閃,寫著「糯糯加油」四個大字。
林知幼的眉眼一彎,笑得像瑩潤的月牙兒。
冰場裡的溫度比較低,但她覺得心裡暖洋洋的。
好像吃到一塊軟軟糯糯的芒果酥糕,又甜又暖,令她開心不已。
—
這次花樣滑冰全國錦標賽在央視體育頻道直播賽況,同時也在網絡平台上進行同步直播。
許多未能到現場觀賽的冰迷們紛紛湧進直播平台里。
此時比賽剛剛開場,觀看量就已經突破300萬。
導播的鏡頭落在冰場上,給了林知幼一個特寫畫面。
許多冰迷見狀,紛紛在彈幕區發起熱議。
【啊啊啊啊啊幼幼今天第一個出場,沖鴨!!!】
【女鵝我來了!!!麻麻支持你,加油加油!!!】
【嗚嗚嗚嗚幼幼今天太美了,仙女本仙!!我好愛!!!】
彈幕里的網友們評論得相當熱烈,而今天的解說員也開啟了熱絡的評論模式。
這次央視請來了著名評論員齊闌萍女士與前花滑男單奧運會冠軍邵鋒,作為本次大賽的解說員,共同為這屆花樣滑冰全國錦標賽進行講解。
開場前,邵鋒笑著問齊闌萍:「齊老師覺得今年參賽的花滑女單運動員中,誰最有機會奪冠呢?」
齊闌萍微笑道:「我覺得這次比賽來了非常多優秀的運動員,我個人很看好林知幼選手。」
她的語氣里難掩對林知幼的青睞,「之前林知幼選手奪得了亞冬會的花滑女單冠軍,以精彩的自由滑節目將原本處於劣勢的戰績反敗為勝。我覺得她這種不屈服於現實、逆境求生的信念感很強,非常期待看到她今天短節目的表現!」
聞言,邵鋒笑了一聲:「看來齊老師和我的想法不謀而合,那我們就共同期待林知幼選手今天的表現吧!」
導播的攝像鏡頭切到全場。
林知幼立足於冰面上,當悠揚悅耳的音樂聲響起的那一刻,她的眼神變換,迅速進入狀態。
這次林知幼選取的曲目是拉赫瑪尼諾夫的《c小調第二鋼琴協奏曲》。
震撼的八聲低音和弦起奏,林知幼以大一字進入,冰刀滑過晶瑩剔透的冰面,留下一道細膩順滑的痕跡。
下一秒,她一躍而起,做出一個阿克塞爾三周跳。
她腳下的冰屑飛揚,宛如散落漫天的星辰,在眾人的注目下,完美落冰。
那一刻,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林知幼的身姿輕盈,伴隨清越悠揚的音樂聲,她的舉手投足間帶著一股淡淡的愁緒。
這一刻,她沉浸在悽美的音樂氛圍里,仿佛透過拉赫瑪尼諾夫的這首曲子,感受到他內心的悲涼。
作為一個流亡者,拉赫瑪尼諾夫見過民族的苦難,經歷過沉痛的往事。
他的骨子裡流淌著憂鬱的血液,承受著各種苦悶的思緒。
林知幼的左腳內刃起跳,整個人騰空躍起。
她的身姿纖細柔美,在流暢的動作中將薩霍夫三周接後外點冰三周(3S+3T)的連跳完美地呈現出來。
她腳下的步法不斷地變換,她想傾訴自己的情感,想將這種哀傷的情緒發泄而出。
亡國故土,分外蒼涼。
拉赫瑪尼諾夫的情感通過作曲的方式,肆意地宣洩;
而古代納蘭性德也曾在《長相思》中通過詩詞的方式,來表達自己對故土的深情厚誼。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在這個世界上,情感無國界,音樂是相通的,詩詞是相通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相通的。
林知幼的冰刀滑過晶瑩剔透的冰面,留下清清淺淺的痕跡。
她在冰上輕盈地舞動,通過花滑的方式來表達這種涌動不息的情思。
片刻後,她在氣勢磅礴的樂聲中,做出一個3+3+2的連跳。
她以一個燕式旋轉作為結尾,款款地停下。
樂聲恰到好處地戛然而止,林知幼佇立在冰面上,纖細的雙臂交叉搭在身前,微微仰頭,望向天際的方向。
她的身姿舒展柔美,白皙潤瑩的小臉上帶著淡淡的憂傷神色,但眼裡卻摻著細碎的光芒。
在短短的四分鐘時間裡,林知幼情緒飽滿地詮釋了一場複雜的心路歷程。
雖然很難,但她成功地將這種情緒表達了出來。
全場有一秒鐘的靜默,隨之傳來了一陣雷鳴般的掌聲。
而直播平台上的彈幕也已經完全被刷屏了。
【嗚嗚嗚嗚看得我有點想哭是怎麼回事……】
【看著仙女落寞,我也想流淚了!!】
【幼幼的藝術感染力真的很強!!!】
【無論是技術動作還是舞台表現,幼幼都超級棒,絕絕子!!!】
此時林知幼結束了自己的節目後,默默地吁出一口氣,平緩心情。
她將自己從那種哀傷的情緒中抽離出來,徑直走到了KC區,等待這次短節目成績的結果。
本次大賽的裁判們還在打分,成績出得比較慢。
林知幼坐在等分席,不像以前那般焦灼與緊張,今天她的心態平穩很多。
也許就是這種平和的心態,以至於她這次在短節目的表現中,沒有出現什麼明顯的失誤。
片刻後,嘹亮的廣播聲傳入林知幼的耳朵里,播報出了她的成績。
技術分(T分)37.64分,節目內容分(P分)32.89分,共計70.53分。
聞聲,林知幼纖密的扇睫顫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滿臉震驚。
而周圍的眾人也全都一片譁然。
因為作為第一位出場的選手,評委們打分一般都會比較嚴謹。
早出場的選手相對來講,會比較吃虧。
然而,林知幼這個短節目的成績竟滑出了她個人短節目生涯中,最高的得分!
林知幼的眼睛一亮,心裡漾起幾分激動與喜悅。
她抬起頭,下意識地望向賽場外的觀眾席。
只見江野坐在喧囂的人群中,臉上帶著倦懶的笑,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他倆遙遙相望,仿若這天地間,只餘下他們二人。
林知幼的心深深振動,她覺得江野就是她的幸運星。
因為有他在,她才會全身心地放鬆,滑出這樣的好成績!
—
因為林知幼的這場「開門紅」,使得接下來出場的選手們全都緊張了起來,紛紛打起精神應戰。
伴隨一個又一個女單運動員上場,現場賽況十分激烈。
但迄今為止,林知幼的短節目排名依舊位居成績榜的第一名。
片刻後,思桃終於登場了。
林知幼握緊雙手,扇睫輕輕顫動,竟比自己比賽還要緊張。
她目光灼灼地望向賽場的舞台,聚精會神地注視著站在冰面上的思桃。
只見她穿著一件紅白相間的考斯騰,衣袖和領口等處都繡制著星星點點的粉色水晶。
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顆新鮮可口的小草莓,十分可愛。
思桃深吸了一口氣,心頭惴惴,開始了今天的比賽。
伴隨輕快悅耳的音樂聲響起,思桃以一個薩霍夫三周跳作為開場,冰刃滑過冰面,發出低沉的聲音。
下一秒,她腳下的步法不停,滑行後蹬冰起跳。
她完成了一個勾手三周跳,然而雙腳卻落到冰面上,沒能接上後外點冰三周跳。
連跳失敗。
思桃的眉頭緊蹙,臉上帶著幾近病態的白。
她的額頭沁出了絲絲細汗,身子跟隨音樂而舞動。
很快,音樂聲來到了後半段的高潮。
思桃伴隨激昂的樂聲,在冰面上直立旋轉,旋即下壓身體,改成蹲踞式旋轉。
她的身子伴隨慣性而轉動,須臾間,思桃感覺自己的頭越來越重。
她頭暈目眩,呼吸漸漸變得急促起來,她的胸口像是被一隻手攥住,瞬間很難喘過氣。
林知幼靜靜地望著賽場上的思桃,只見她的旋轉速度漸漸地降了下來。
林知幼微微擰起眉,就在她疑惑間,「砰」地一聲巨響,思桃整個人猝然倒地,瞬間暈了過去……
一時間,現場發出了陣陣尖叫聲與驚呼聲。
林知幼的心臟猛然跳動,她眼眶驟緊,趕緊傾身跑向賽場。
有隨行醫療隊伍的醫生也迅速反應,眾人立即上前查看。
思桃躺在冰涼刺骨的冰面上,眼睛閉闔著,顯然已經陷入了暈厥的狀態。
醫生為她做起心肺復甦,經過緊急救治後,林知幼跟隨花滑隊的教練吳潔,一起搭上趕來的救護車,陪思桃趕赴醫院。
在這整個過程中,林知幼的腦袋暈暈脹脹,陷入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思考。
她看著思桃被醫生護士們圍簇著從急救車轉移到擔架上。
她看著思年他們急匆匆地趕到醫院,臉上都掛著憂慮與惶恐的神色。
她聽到醫生說出了那句話
——患者突發性心臟病,需要立即動手術。
夜幕沉沉地降了下來,天邊烏雲暗涌。
上帝好似睜開雙眼,掀開了籠罩在人們眼前的幕布。
迷濛的霧氣就此散開,露出了森森白骨與鮮血淋漓的現狀。
一切事物顛倒翻覆,瞬間亂了序。
林知幼不可置信地聽著醫生的話。
思桃有心臟病的家族病史,她遺傳她媽媽的疾病,早期根本看不出任何症狀。
然而這一刻,病如山倒而來。
林知幼感覺這一切實在是太荒謬了。
她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然而,她看到思年作為病患家屬,在那份病危通知書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手止不住地顫抖,林知幼的心也跟著顫慄不止。
不知過了多久,思年的爸爸和姜玉茹他們全都來了。
眾人等候在手術室外,誰都沒有說話,空氣中瀰漫著死寂沉沉的氛圍。
林知幼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望著那扇緊閉的手術室大門。
她的呼吸一窒,突然想起了剛剛比賽上場前,思桃還笑著和她打打鬧鬧的場景。
她的眼眶微紅,眼底頓時一片刺痛。
有一股難以抑制的哽咽卡在林知幼的喉嚨口,她的心裡生出莫大的悲痛,她生生地將這股湧起的酸意壓下,極力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半晌,林知幼實在呆不下去。
她站起身子,踱步走到一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可覺得心臟卻抽疼抽疼的。
也不知道思桃疼不疼啊……
林知幼默默地想著,感覺自己的心更疼了。
她走到一架飲水機前,伸手拿起一旁的塑料杯,卻發現自己的手正微微發顫。
林知幼斂下心神,剛想將水杯放下,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就突然映入她的眼帘。
江野站在林知幼的面前,伸手接過她的水杯,幫她按下溫水的開關。
林知幼一見到他,抬起的眸子泛起了紅,鼻尖也微微酸澀。
江野的喉結滾動了下,他無聲地抬起手,攬上林知幼的肩頭。
他將她擁進自己的懷裡,輕輕地拍撫她纖細的後背。
「想哭就哭吧。」
江野清冽低沉的嗓音落在林知幼的耳朵里,她的身子微微一震,腦袋抵在了他寬闊的胸膛上。
她忍不住嗚咽:「為什麼啊……」
千言萬語只能化作一句「為什麼」。
林知幼的眼淚順著臉頰,終於掉落下來。
眼淚啪嗒打在他倆的心口,泛起了陣陣疼意。
—
整場手術維持的時間很久。
雖然這次思桃是被送到了思年工作的濱城第一人民醫院救治,但作為心內科的醫生,思年卻沒有參與這場手術。
作為至親的他擔心給思桃做手術會沒法冷靜,關心則亂。
於是他拜託醫院裡的其他主治醫生主刀,自己連手術室也沒有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宛如在與死神做鬥爭。
轉眼間,已經到了凌晨。
眾人焦灼地等在手術室的門外。
思年低垂著腦袋,臉上帶著從未有過的緊張與頹意。
思爸爸的狀態也很不好,他全場緘默地坐在長椅上,一聲不吭。
半晌,思爸爸踉踉蹌蹌地站起身子,腳步都有些虛浮。
他朝江弨他們說:「時間太晚了,不如你們先回去吧。」
「不用,我們留在這兒。」姜玉茹一反往常咋咋呼呼的脾氣,此時面露認真,悉心地說。
林嵐他們也跟著點點頭,關切的目光落在思爸爸的身上。
思爸爸喉間一澀,這些日子以來,因為他的妻子離世,鹿鳴巷的街坊鄰里們對他們家都多有照顧。
都說遠親不如近鄰,就是如此。
思爸爸梗著嗓音道:「謝謝你們。」
他之前剛經歷過喪妻之痛,如今又面臨女兒生死未卜的關頭,實在是撐不住。
江弨在心裡輕嘆一口氣,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嵐和姜玉茹也別過頭,強忍著眼中的淚。
所有人的心都系在一起,全都牽著另一頭的手術室。
林知幼站在醫院的走廊上,她透過面前諾大的落地窗,仰頭望向外面陰沉沉的天空。
夜幕漆黑如墨,星星藏在雲朵的背後,光芒若隱若現。
林知幼望向遠方,默默地祈禱。
——神明啊,如果你能聽見的話,請保佑我們桃子,平平安安,遇難呈祥,順利地度過這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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