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是在當天夜裡的凌晨趕到醫院的，當時陳珺可已經回學校了，病房裡微弱的燈光下，只有高秀玲守候在病床旁。

  女人俯在病床的邊緣睡著了，纖弱的手還握著白炳炎正在打吊針的手掌。

  白羽開門走進去時，聽到動靜的她立刻彈了起來，顯然是沒有睡著的，僅僅因為太累了，眯了一會眼睛。

  朦朧的燈光中，白羽瞧她——原本圓潤美麗的臉，這段時間來都黯淡不少，頭髮也有些凌亂，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顯然是為著父親的病在憂心。

  他心下一陣感激，又一陣難過——感激是因為高秀玲在如此情況下還義無反顧地陪著父親，照顧他。難過是自己從前知道了他們的關係後，一直採取迴避態度，只怕是傷了她的心。

  少年杵在那兒，望了望病床上的父親，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須臾，他輕著腳步走至病床邊，看到了黃暈燈光下父親滿是痛苦的臉。

  這幾年他一直在外，父親也還年輕，他從沒有想過這種生離死別的情況。可眼下，父親好像一瞬間蒼老了許多。而且他在睡夢中都帶著痛苦的呻吟，讓少年的心一下揪起來。他輕輕握住爸爸的手，淚水順著臉頰流下。

  高秀玲低聲道：「別擔心，醫生說了，你爸爸的手術情況非常好，他身體一直很不錯，會很快好起來的！」

  白羽抬起淚眼，道：「高阿姨，謝謝你！」

  高秀玲搖頭：「不用謝，你爸爸以前也很照顧我們一家三口的，而且還給了我工作，我們是相互幫助。」

  她輕描淡寫的語氣，教白羽更加難受。

  當晚，在白羽的堅持下，高秀玲先在躺椅上睡下了。

  少年一直陪伴在父親的身側。

  白炳炎自手術後，一直沒有過深度睡眠。今天下午開始疼痛稍微減輕。一直硬扛著的他總算隨著了，還微微打起鼾來。

  再看高秀玲，她幾乎也是瞬間入睡。連日來的辛苦和擔憂早讓她心力憔悴。這刻白羽的到來，讓她有種如釋重負之感，身體的疲憊也讓她快速進入睡眠。

  兩個人的呼嚕聲在病房裡起此彼伏，少年坐在父親的病床前，為他蓋好被子，又將毯子給高秀玲掖好。

  回想父親生病這段時間，他每次打電話回家，那邊都是叮囑他要好生照顧自己，父親隻字不提自己的病情，就是怕給他造成心理負擔，想著不要打擾他的訓練。而父親在手術室里度過那最為艱難的幾個小時時，他正在杭州省隊的游泳館裡進行訓練呢！

  而他的比賽，父親必定是看了。在陳珺可後來發的微信聊天裡，她說是陪著父親一起在電視機前為他加油的。

  他最幸福的時光，最榮耀的時刻，是父親最難熬的時候！

  一想及此，他就覺得自己真是愧對父親，不配做一個兒子！

  白羽一直守到了快凌晨三點，實在撐不住了。他下午剛剛進行完一場激烈的比賽，而且這半個月來連續的高壓集訓也讓他身體吃不消，兩隻眼皮打起架來。

  忽然，有隻溫柔的手在他肩頭輕輕拍了拍，高秀玲的聲音響起：

  「去休息一會吧，明天早上你爸爸見到你，肯定會很高興的！」

  「嗯！」白羽點頭。

  翌日，當少年被窗外的陽光刺得張開眼時，眼前是正躺在床上側目望向自己的父親白炳炎。

  「爸爸——」他喊了一聲，快速坐起來，至病床邊。

  白炳炎聲音哽咽地道：「小羽，你來啦，爸爸，很高興！」

  「爸，為什麼這樣大的事都不告訴我？」

  少年的話語裡帶著埋怨。

  白炳炎似乎疼得咧了一下嘴，但很快緩過來，打起精神道：「孩子，你現在正是在省隊裡最為關鍵的時期，爸爸不想拖你後腿。你將來能在世界的舞台上為國爭光，成為我們中國人的驕傲，爸爸就比什麼都高興了。現在這點傷痛，對我而言，完全挺得住。」

  直到現在，父親關心的依然是他的游泳事業。白羽內心除了感動，再不知該說些什麼。

  整整一個上午，他不是去醫生辦公室詢問白炳炎的情況，就是守著他打吊針。

  白炳炎一直到現在都是躺在病床上的，醫生說他目前恢復很好，但要下床，起碼得滿半個月。他左邊肋骨下開的傷口實在太深，過早下床對於恢復不利。

  於是白羽就隔幾個小時給他放一次尿袋，又是還得拿盆放在床上接大便。

  高秀玲看他一個大小伙子幹這些，擔心他做不來。

  白羽卻道：「沒關係，高阿姨，我能做的。這是我爸爸，照顧他是我分內事。這段日子實在太辛苦你了！謝謝！」

  高秀玲笑起來：「小羽，什麼時候和阿姨變得這樣生分了？你看看你，一個上午，這謝謝都說多少次了？可不許再說了，再說就不把阿姨當自己人了。」

  白羽靦腆地低下頭來，望了望爸爸，又望了望高秀玲，發現他們兩人也是深情地一對視。

  少年忽想起今年過年前，剛剛發現他們在一起時，那種自己內心裡的震撼和被背叛的感覺是多麼可笑？父親雖然是自己的，可他也有他的人生。即便他和高阿姨在一起了，也是兩個人相互取暖，他還是自己的父親！

  而且他們兩人都是失去了伴侶的可憐人，能夠相互有個依靠，在這個人到中年的年紀里，是多麼的不容易。

  中午，高秀玲到醫院食堂打來飯菜給到父子倆吃。

  她自己則先給白炳炎餵飯，已經第四天了，他可以吃點兒乾飯了，今天的菜是紅蘿蔔玉米燉烏雞湯，另外還有一個小炒油麥菜。

  高秀玲拿出自己在濛鎮就做好帶過來的香菇牛肉辣醬來，讓白羽就著下飯。

  少年坐在那兒，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米飯，內心複雜不已。

  等到高秀玲去洗碗時，他就坐在了白炳炎的床邊，父子倆難得地聊起了掏心窩子的話來。

  「小羽，這次的表現很不錯，你們飛躍的章教練帶著你的隊友們來看我了，他也說很看好你呢！你要好好努力，千萬不要為了爸爸的事分心。要知道，你能走到今天這步不容易，而且你還年輕，今年才15歲，在游泳這條路上還有無限發揮的可能。我想這次參加世錦賽只是起點，將來你還要參加奧運會的。等到那天，爸爸一定和你高阿姨一起去現場給你加油！」

  男人說到這兒，少年再忍不住，一下抱住了他，低喊了一聲：「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