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29日的白天，白羽並沒有回家。

  王丹和陸謹奇來麵館玩，兩個人都吃了一大碗炸醬麵，順道給白炳炎和高秀玲提前拜年。

  兩位大人詢問了他們在體校的表現，聽說他們都在霖市中小學生冬泳錦標賽上拿到金牌，鼓勵他們要勤加練習，爭取早日入選市隊、省隊。

  下午，他們仨陪著陳珺宇在院子堆了個雪人，用紅蘿蔔做鼻子，兩顆核桃做的眼睛。

  陳珺宇笑得鼻子眼睛都擠一塊了。

  四人在雪人前合影數張，最後還拉了白炳炎和高秀玲一起照了張像。

  「這張照片照得真好，雪也下得好看，等過完年我要把照片洗出來，放大了掛在店裡，這樣永遠都能記得今天！」白炳炎高興地說。

  今天店裡能這樣熱鬧，他實在太開心了，唯一的遺憾是白羽沒有回來。

  等到吃晚飯時，白羽拎著從外婆家帶的臘魚臘肉回來了，一進店門看到坐滿了人，不由愣了愣。

  陸謹奇放下筷子高興地奔過去抱住他，樂呵呵道：「白羽哥，提前祝你新年快樂！」

  王丹也道：「你走親戚怎麼才回來呀？我們大家等你一天了。」

  高秀玲招呼：「來來來，還沒吃飯吧，我們也才剛剛開動，一起吃！」

  她張羅著拿碗筷，白炳炎又拿來一條椅子。

  「我已經吃過了，今天外婆很早就做了晚飯。」白羽說。

  白炳炎按著他肩膀坐下，道：「那你也陪陪我們，珺可他們仨回來好幾天了，還一次沒有見到你呢！你陪大家說說話，給我們也講講在省隊的生活和訓練情況。」

  「嗯。」少年點頭，他偷偷望一眼陳珺可，女孩也正好望向他。

  目光相觸之際，他忙將頭一偏。

  兩個人都仿佛心裡有事，明顯沒有往日裡相見時的親密。

  「白羽哥。」

  她跟著弟弟喊時，也招呼了一聲。

  「嗯，回來這幾天玩得開心麼？」他也敷衍著問出一句。

  陸謹奇和王丹兩個不知情的話癆，圍著關於省隊的各種問題幾乎問了個遍。

  「那邊隊員們幾點起床？」

  「早飯一般吃什麼？中午是自助餐嗎？」

  「一天是不是需要游一萬米呀？」

  「每個月有沒有休假呢？」

  「每個寢室有沒有獨立的洗浴室？幾個人住一間房呢？」

  ……

  事無巨細，他們仿佛都想知道。

  陳珺可扶額：「你們問得也太細緻了吧？好像馬上就要進去訓練了似的。」

  「這叫未雨綢繆。」陸謹奇糾正：「只有先立下遠大的目標，才能激發自己奮鬥的勇氣。」

  「那你先把學習成績墊底這事奮鬥出來再說吧！」

  「你……」

  他們吵吵鬧鬧，又像是回到了在濛鎮四小讀書的時候。

  白羽在旁聽著他們鬥嘴，偶爾王丹也插科打諢兩句，嘴角不覺勾起一抹笑意。

  「珺宇，來，吃個雞腿。」他夾起一個大雞腿放到陳珺宇碗中。

  「謝謝白羽哥哥。」

  小小少年大口啃起雞腿來。

  白羽又用筷子挑起一塊魚臉肉，放到了陳珺可碗中。

  以前每次吃飯時，只要有魚，他都會把這塊肉夾給她。

  果然，女孩眼裡閃了一下，也給他夾過去一筷子青菜。

  她記得他最愛是青菜、豆腐，是那種切成小塊，煎得兩面金黃的豆腐。

  可惜今天白炳炎沒做，她於是說了句：「媽，明天吃團圓飯時記得加個豆腐。」

  「好！」高秀玲高聲答：「明天到咱們家吃團圓飯，我給你們好好做幾個菜。」

  陳珺可和白羽對視一笑，這些天來的心結暫時消去。

  當晚，在王丹和陸謹奇走後，白炳炎也讓高秀玲帶著陳珺可和陳珺宇早點回去休息。他和白羽兩個在家打掃、洗碗，就如當初父子倆一起生活時那般。

  白羽在廚房洗碗，白炳炎負責擦拭。

  嘩嘩的流水聲中，父子倆的談話斷斷續續。

  「為什麼回來就去外婆家走親戚了？」

  「沒什麼，很久沒見，她給我打幾次電話了，問我的情況。」

  「是該去看看她的，她跟你說什麼了嗎？」

  「說了，說……」少年頓了頓：「她想我了。」

  這個「她」，無疑是白羽的親媽了。

  兒子今年來的表現，前妻的娘家人都有耳聞。當年她嫌棄自己沒出息，賺不到錢，跟人去了美國。可現在兒子出息了，將來說不定還能更厲害，她自然是舍不下的。

  「去看看挺好的，那人是你親媽，不管我和她之間有什麼恩怨，她始終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我希望你不要怨她。」

  碗一個一個被洗刷乾淨。

  白羽不再吭聲，他心裡其實在意的是另外的事，可白炳炎不提，他也不願提及。

  而後的時間裡，父子倆邊看電視邊拉家常。白羽問了些關於店內生意的事，白炳炎也跟他說了些街坊四鄰之間發生的事。

  最後，等到快半夜時，也沒人主動提起那件事，二人便分別去了房間休息。

  翌日，正是年三十，白炳炎的麵館休假八天，直到初八才會正式開張。

  白炳炎換上新買的立領帶毛領黑色皮衣，頭髮梳得油光錚亮，整個人感覺煥然一新。

  白羽望著那衣服愣了下，問：「這是？」

  白炳炎正在對著鏡子整理衣領：「上個月雙十二時新買的。」

  「你還知道雙十二。」

  「是你秀玲阿姨聽人說的，她說我連件出門的衣服都沒有，非陪著我去商場買的。怎麼樣？」他轉過身來給兒子看。

  白羽上下打量父親一眼，發現他的衣著、髮型都比以前講究了，鬍子也都颳得乾乾淨淨的，臉上仿佛籠罩了一層光亮，神采奕奕。

  是什麼改變了他呢？

  應該是眼下的生活！

  他比只陪有自己時開心多了，找到了生活的重心。

  不知怎的，本應該為父親高興的，可他心裡卻像是堵了塊石頭，壓得有點喘不過氣。

  白炳炎整理妥當，又看滿意地看一眼兒子——這孩子才不到15歲，已經生得氣宇軒昂，像個小大人般。

  「很好，我們走吧。」他拎著禮物，和兒子一起踏出家門。

  一路上，白羽滿腹心事。

  白炳炎道：「我和阿姨給你、珺可、珺宇都買了禮物，一會吃飯時給你們。而且——」他聲音忽地放低，語氣也變得不好意思起來：「晚點，我們還有件事要和你們說。」

  這句話一下重重擊在白羽胸膛，他似乎預感到了父親和高阿姨要想他們宣布希麼了。

  可這個消息自己能接受嗎？陳珺可能接受嗎？

  他不敢想像！

  「爸，」白羽忽一下停住腳步，低垂著頭道：「我忽然想起來昨天臨走時外婆跟我說，讓我今天過去有點兒事。」

  「什麼事？」

  「總之，就是有點事。」他一咬嘴唇，把手裡拎著的兩個袋子塞回白炳炎手中。又從背後的書包里拿出兩個小袋子來，說：「這裡面是兩套書，我買給珺可和珺宇的新年禮物，麻煩你幫我帶給他們，我先走了！」

  他把東西塞父親手裡，不顧對方的呼喊，冒著風雪大步向前走去，似乎只想快點離開這個是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