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兒來到池邊。

  蘇葉看到姜兒的目光，就知道，她發現自己了。

  與平時的「發現」不同，而是真正看到了自己的「智慧」。

  在以往，姜兒雖然一直稱呼蘇葉為「龍神帝君」，但是其實內心並沒有一個真正的認知。不僅僅是她，包括其餘的三個弟子也是一樣。

  非要說的話，他們就好像是王輿到來時，那仲明和仲平面對蘇葉的感覺，但也並不是完全相同。

  畢竟，在王輿面前，自己是有「顯聖」的。仲明和仲平也聽到了自己開口說話。但四個弟子卻始終沒有這般認知。

  可現在，在姜兒的眼中，蘇葉看到了的一種平等的視野。

  她毫無疑問，已經明白了很多。

  當然了。亦或者說，如今姜兒看待萬物的目光，其實也都差不太多。無論是沒有生命的山水岩石，還是沒有智慧的花草樹木。從她的目光看來，都是一樣的。

  或許這是一種真正的「平等」。王輿的「大同論」也是平等，但強調的是格位上的平等。而在姜兒的眼中，則是生死上的平等。

  天地既生，痛苦、快樂、地位、財富、權力。這是何所界定的？不過是人自以為是的認知而已。風光大葬與平凡身死，飛蛾撲火與優勝劣汰。也許本就沒有什麼區別。

  姜兒的心與天地合，逐漸變得「自在」了起來。但是，或許也正因為如此，或許會走向一種甘願沉寂的極端。

  畢竟，她所謂的開悟、得道。其實是一種天性上的衝擊。

  姜兒雖然是老者的弟子，以往學得的知識可作為基礎，但是否能支撐她擁有自己的道心，卻也未可知。

  何況她如今開悟走的道是一種極其危險的道，因為即便是所謂的「道心」，或許在她的眼中也未必存有價值。

  蘇葉想了想，還是從天傾池中露出了頭。

  「姜兒。」

  蘇葉直接開口。

  這是他第一次，在姜兒的面前口吐人言。其餘三個弟子也都從未聽他真正說過話。

  當然，或許王松會知道蘇葉能說話。畢竟他如今和仲明與仲平結伴而行，不過也並沒有親耳聽到過。

  但姜兒卻沒有絲毫意外之色。

  既然萬物都有著存在的因由，那麼這位龍神帝君能開口說話，則並不值得奇怪了。莫說是眼前的錦鯉，即便是那頑石開口，亦是沒什麼值得驚奇的事情。

  姜兒問道：「師父哪裡去了？」

  蘇葉想了想，說道：「已隨星光而去。」

  姜兒聞聲，平靜地道：「錦鯉兒帝君，看來你不但會說話，還會安慰人。死就是死了，還什麼與星光而去？」

  蘇葉看她的神色，道：「你不傷心嗎？」

  姜兒頓了頓，道：「我也不知道，也許我是傷心的。但現在不知為何，我的心情卻是很平靜。或者我是想到了總有一日我也會死去吧？」

  蘇葉看著姜兒的樣子，便知道，她內心的深處絕對是很悲痛的。但現在，或許是仍然沒有真正意識到老者已離去的現狀，再加上聯想到了天地總會有終結的時刻。所以，她並沒有表現出悲傷，或許只會偶爾的瞬間有所感觸。

  蘇葉輕輕嘆了口氣，道：「也許世上是有長生之法的。」

  姜兒道：「長生之法……那是什麼？是可以讓我活得更久一些嗎？如果是那樣的話，為什麼師父還是離去了。」

  蘇葉道：「凡人三四十歲而壽終。他已活的夠長了。」

  姜兒微微點頭道：「原來如此，長生之道也只是比普通人多活一些時日而已。那似乎也並沒有什麼太大的用處。」

  蘇葉知道姜兒的想法，他勸道：「是的，世上本就沒有什麼是永恆存在的。但你師父已經得道了，他的終結，或許並不是永久的消滅，而是以另一種形式存在於其他的地方。」

  姜兒道：「那麼師父還是師父嗎？」

  蘇葉說道：「被雕刻的石頭本質還是石頭。我歷經輪迴，仍然是我。也許你師父不會輪迴，但一定會仍然存在，並且本質相同。」

  姜兒若有所思。

  蘇葉繼續道：「無論如何，現如今人所感受到的，乃是由大道而存在的光影。你雖然已有開悟，但亦不能忘記身為人的本能。接下來的人生將由你自己選擇，是追逐長生，還是追尋樂趣，找尋屬於自己的道。總之至少在所謂的終結到來之前過好當下才是。」

  姜兒看向蘇葉。

  半晌後，「噗嗤」笑了出來，旋即道：「多謝帝君。你放心吧，我會過好當下的！至少，在我死之前，我會遵從師父所說的『道』的安排，享受眼前擁有的樂趣。」

  蘇葉聽聞，總算放下心來。

  若是姜兒只是開悟還好，但要是因為這所謂開悟走向了一個極端，那就反而不美了。看來她還沒有忘記老者的教導，或許也是自己多心了。她畢竟是老者的弟子！

  蘇葉道：「如此便好。今後若有什麼不明白的，可在天傾池前問我。我受季象師父傳授，習得了造化道。也當算得與你是半個同門。」

  姜兒抿了抿嘴，點頭道：「好！」

  蘇葉見狀，便並沒有繼續打擾了。他轉而回到天傾池中。

  姜兒在原地呆了許久。隨即，似乎又與往常一樣了。

  她重新拿起雕繪的工具，一點點雕琢起石像。忽然身後響起了一個聲音：「姜兒，雕繪須得用心專注才是。」她猛地回頭，卻發現身後空無一物。

  姜兒緩慢放下工具，坐倒下去。就這樣看著夜色逐漸地到來。良久後，躺在大地之上已陷入夢鄉。

  天地孤寂，萬籟無聲。鐘山似乎環繞在巨大的夢幻之中，她的夢中卻又似乎並沒有什麼孤獨。

  因為環周的花草樹木、山水岩石、蟲豸飛鳥，亦或是天傾池與其中的那錦鯉帝君，都在陪伴著她。

  或許，於其中，老者亦在。

  五彩的光輝逐漸迴轉，蘇葉將光芒纏繞，覆蓋在姜兒的身上。

  他轉頭看了看天地，其間萬物寄居，薪火在大地之上燃燒著，猶如無數星辰在不斷地升起，最終歸終於西北天上。

  蘇葉陡然睜眼，化作一條巨大的赤龍，朝天際飛騰而去。

  與此同時，薪火更加旺盛，隨著他的飛行而在虛空中不斷燃燒著，仿佛是一片片灑下的星火。

  龍首星和龍血星已然穩固，老者已經逝去，百家已有苗頭……那麼，也是時候該去點燃其餘的七顆星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