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凝低著頭,「他對我……哪怕是一點點的喜歡,都沒有。」
她說話的時候,臉色掛著微微笑容,溫柔中還有幾分無法釋懷的苦澀,看上去並無醉意。
沈雁書沒有刻意打探過許清凝的私事,因他覺得,這種行跡不是君子所為,所以不知許清凝和許竣的關係。
如今聽她這麼說,他才意識到,她在家中的處境並不好。
想來也對,若是自小就被疼愛的姑娘,如何能養成這樣倔強的性子呢?手腿被打斷了都不喊疼……
沈雁書說:「那便不告訴他了。」
許清凝沿著牆壁蹲下,撿起那壺只喝了一半的酒。
她想不明白,都喝了這麼多,為何還如此清醒呢?
太過清醒,任何一點疼痛都被無限放大。
她看著眼前的男子,想起了很多往事。
「沈大人,你是三甲及第中的狀元,你父母肯定一直為你驕傲吧。可你知道嗎?我少時在學堂,也總是得第一名的。」
「可我即便得了第一,我的父親也不會高興,他甚至還會罵我想出風頭,後來……我就再也不敢爭上遊了。」
許清凝抬手擦了擦唇邊酒漬。
「如此想來,我這輩子也就得過他一句誇讚。前些年他喜歡附庸風雅,經常請文人墨客來府里,有個秀才說我字寫得好,他也跟著說了句不錯,」
「為了討好他,我做了很多以為能讓他高興的事。」
「可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努力討好也沒用,從我出生,他就不喜歡我。」
「我的父親,厭惡我。」
如果許清凝沒有見過別人的父親,或許還能安慰自己,所有的父親大都是那樣的。
可她明明知道不是的。
全天底下,大概只有她的父親,不喜歡自己的女兒。
許清凝挪了幾步,蹲在沈雁書跟前,和街邊沒人要的流浪小貓一模一樣。
她忽然抬起頭,用兩隻含著霧氣的眼睛看著他。
「我真的很討人厭嗎?」
沈雁書也朝她蹲下來,怎麼會討人厭呢?連喜歡這個詞都覺得甚是敷衍。
他搖了搖頭,「不是。」
許清凝:「那他為什麼厭惡我?他沒有在我生病的時候來餵過藥,他甚至都不記得我的生辰,我長這麼大,他從沒有陪我過生辰……」
她像個吃不到糖耍賴的小孩,抓住一個人就想訴說自己的委屈。
「沈大人,如果你是我的父親,你會喜歡我嗎?」
沈雁書遲疑了片刻,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說了一個字,「會。」
「那你會記得我喜歡吃什麼嗎?」許清凝似在自問自答,說:「我喜歡吃很甜很甜的東西,要加很多糖的那種……」
沈雁書這時才明白,怪不得她給他做了一盒枇杷糖,原來是她自己喜歡,才會當以珍重之物相送。
他柔聲說:「好,我記住了。」
許清凝目光驟然明亮,充滿著期待,「那你做我的父親吧。」
沈雁書不甚理解,「什麼?」
許清凝將沈雁書給拉了起來,讓他坐在凳子上,自己則朝他跪下去,畢恭畢敬地磕了個響頭,所有禮節一絲不苟。
她認真地說:「父親大人在上,請受小女一拜。」
沈雁書的表情可以說得上是五彩繽紛,原來喝醉之後就會這樣嗎?
聖人說的不錯,當戒酒色。
許清凝連連磕了三個響頭,「今日你我義結父女。」
沈雁書連忙以跪禮還之,也磕了幾個頭回去。
許清凝說完後,趴在他肩頭呼呼大睡,嘴裡還含糊不清地喊著「爹」。
沈雁書很是無奈,卻又更覺酸澀,他沒有送許清凝回王府,而是將她擱置在附近客棧里,替她蓋好被子後,就退出了房間。
隔著一扇門,許清凝在屋內,沈雁書在屋外,
深夜萬籟俱寂,心跳都變得清晰了。
他掏出了腰間的短笛,吹響起來。
笛音溫柔平和,如細風拂面,緩緩進入她的夢鄉。
這首曲子,是沈雁書年少時跟他娘學會的,曲名叫做《忘憂》。
……
第二日,許清凝醒了過來,她揉了揉有些暈沉的腦袋,昨天發生的所有事不斷在眼前重現。
包括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清清楚楚。
看來借酒忘憂這種事,根本不適合許清凝,她捂著自己的臉,恨不得時光倒流。
這也太丟人了,日後還怎麼面對沈雁書?
緩了一刻,許清凝才站起來,她看到桌上有杯茶,茶杯下壓著張紙條。
「清茶半杯,可解宿醉些許。」
字跡是沈雁書的,同他那個人一樣規矩方正。
許清凝喝了茶,然後離開了客棧,即便她再不願回去,也只能回。
路上,有個賣泥偶的老爺爺在擺攤,許清凝不禁駐足多看了兩眼,她記得蘇迎曾親手捏了個泥人給她。
除夕夜的快樂,似乎離她很遠很遠了。
許清凝沒說什麼,還是進了王府。
沈雁書一直跟在許清凝身後不遠,直到看見她進府,才轉身離去。
……
而此時的蕭嶼,正站在酒樓上。
他看著自己的小貓蹲在別人的膝蓋上,戾氣陡然而生。
一身穿素衫的男子摸了摸小貓的後背,還拿了小碗糖水給它舔。
他從未見過這般乖巧漂亮的小貓,一時間逗得有些開心,渾然不知來人身上的殺氣。
蕭嶼踏步進來,冷聲道:「找了你一夜,原來是跑到這兒來了。」
小貓感知到蕭嶼的氣息,扭過頭來看著他,但還是依依不捨地舔著糖水。
這讓蕭嶼愈發生氣了,在外面野了一夜,就不知道家在哪裡了嗎?
他語氣重了些,「圓圓,過來。」
小貓這才從素衫男子身上離開,走到了蕭嶼腳邊。
蕭嶼彎腰將它撈起來,略有嫌棄地說:「髒兮兮的,毛都不順了。」
那素衫男子是認識蕭嶼的,連忙起身見禮。
「我不知是蕭將軍養的寵物,以為是沒人要的流浪貓,還望將軍恕罪。」
蕭嶼沒有看他,只是摸了摸懷中的小貓。
「你還算是個識相的,滾吧。」
素衫男子恨不得連滾帶爬趕緊離開,惹誰也不敢惹這位爺啊!
蕭嶼單手托著小貓,看向樓下,見那一男一女前後從客棧里出來,目光又變得狠厲起來。
「圓圓,有人偏偏很不識相呢?好比那位沈大人,看來要給他找點事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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