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朝廷要政策。
是要走一系列流程的,你得奏、然後議、之後再定、最後再頒。
無論是奏,還是議,這個過程又都極其複雜。
首先是奏,得一級級的往上,從自己的衙門,到上屬的衙門,再到宰執層面,他們都過了之後,才能放到官家的面前。
官家也覺得可以,才會拿到朝會上議,要是牽扯麵不廣,那也會把利益相關的衙門都叫來,開個小朝會或者是在御書房議事。
議起事來,也是極為麻煩。
因為無論什麼樣的政策,都會有得利者,也會有利益受損者。
他們得相互辯論,為自己爭取到更多,或是讓自己受損更少。
來來回回不得個好幾次根本議不明白。
就算是清剿內亂,對外發兵,甚至是戰和這樣再清楚不過的事,也是如此。
因為同樣牽扯各方的利益。
當年的方臘就看明白了這一點,所以東南起事那麼久,杭州都成人間煉獄了,宋朝廷才發兵清剿。
當時朝廷里的掰扯的是,先依約北上出兵伐遼,還是先南下安內。
這樣南北幾千里奔襲,會不會損失西軍的戰鬥力?
爭來爭去,最後的結果:疲軍!
要是當年先不理方臘,直接北上伐遼,讓方臘蹦躂著,或許結局會完全不同。
可當時,誰知道呢?
這是張浚在去宮裡的路上思索的事情,他覺得,要是按照流程從下到上一級級地奏報上去,黃花菜都涼了。
落實四國公報不到位,官家問責起來,李邦彥一推二五六,說號召通商之事是自己負責,免不得讓官家覺得自己沒能力。
與其如此,還不如直達天聽,讓官家定奪。
在張浚進宮的路上,御書房裡的趙福金,其實也正在思索朝廷效率的問題。
這樣的議事流程,能不能優化一些。
這個問題,趙福金穿越前就曾思考過。
為什麼人類要設計如此複雜的流程?
別說是當下的大宋,就是千年之後,信息傳遞的效率恐怖如斯,一個個建言、投訴板塊,一個個電話、一個個直達父母官的郵箱,可還不是模版回覆:「已收到,感謝您的來信,我們會儘快處理。」
趙福金在想,看個郵箱,看個留言,很難嗎?
後來趙福金想明白了,辦事的這個流程,不是不能高效(重音在高效),而是不能高效!(重音在不能)
比如登聞鼓從西晉開始就設在那裡了,直到大清都還有。
在大宋之前和之後,純粹就是個擺設,那麼多小鬼守著,誰敢敲?
到了大宋,終於不讓人看守了,有事您只管敲。
可是您丟個豬,都得來敲登聞鼓,讓趙大親自給您找豬,這誰受得了。
所以後來,朝廷沒辦法了,只能先挨板子,再敲鼓。
這樣一來,沒人會為了點小事挨板子了。
一切按流程辦事。
到了千年之後,這套邏輯並沒變,雖然不用挨板子,還能收穫個「感謝您的來信」,但是事該怎麼辦,還是怎麼辦。
趙福金無語訕笑:「統制的底層邏輯幾千年都不曾變過,只是換了個皮而已。優化流程,也只是讓這個皮好看一些,讓百姓看著舒心一些罷了。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大抵如此吧。」
張浚來到御書房,還未開口,趙福金便已經猜到了他的來意。
聽完張浚想要的政策,趙福金笑道:「胃口不小啊。」
張浚苦笑:「官家,商人多思,若非如此,真是無人願意遠赴會寧府啊。」
趙福金思忖片刻問道:「只是為去往金國的商家要政策?」
張浚一愣,他本想說應該一視同仁,但又怕被趙福金直接駁了,只能點點頭道:「大理與我大宋百年無爭,商家還能接受,西夏嘛,雖說與我朝戰事不少,但他們畢竟占下風,這些商人也是不懼,只是金國,市井中傳的可怕人了,茹毛飲血,衣不蔽體……」
趙福金點點頭:「所以,民間還是要多多交流。」
張浚附和:「李相國已經在做這件事了,把通商之事,全權交給臣負責。」
趙福金笑著看向張浚:「哦?李邦彥到是會挑軟柿子,把難啃的骨頭都丟給你了。」
張浚一聽,愣了愣,旋即裝模作樣地抹了抹臉:「能得官家體恤,再苦再纍臣也心甘情願,能替官家,替大宋分憂,那是臣的福氣。」
趙福金抬抬手:「在朕面前,就不必演了,你剛向朕要的政策,都不錯,一針見血啊。免稅、無息貸錢都不錯,可操作性也很大,只是……你覺得夠嗎?」
張浚想了想:「應是夠了吧?」
趙福金搖搖頭:「朕覺得不夠。」
張浚不解:「請官家明示。」
趙福金點了點御案:「如你所說,市井商戶不肯去會寧府,不是賺不賺錢的事,而是有沒有命把錢帶回來的事。」
張浚若有所思:「官家所言甚是。」
「所以,咱們只是免他們稅,借他們營商的銀子,並不能解決這個根本問題。」
「官家,那派兵護商呢?」張浚剛剛壓根就沒敢提這一茬,因為他覺得這顯然不現實,但是趙福金現在把話題引到這裡了,他便隨口問了問。
趙福金一愣:「派兵?呵,你當這國與國之間,是玩過家家嗎?咱是去行商,去同化,去傳播華夏之說,派兵去,這不是本末倒置嗎?再說,不用軍餉的嗎?」
張浚訕笑:「臣知道,臣就隨口一說而已。」
趙福金嘆口氣道:「政策朕可以給你,但必須得有效果,一旦把政策放出去,商家還是不願去,這傷的可是朝廷的臉面,之後再想加碼,就難了,所以朕覺得,既然要給政策,就直接給到位!」
「官家的意思……」
「商人求財,不過是為妻兒老小,朕覺得,第一批願意去會寧府的商人,不僅免稅一年,無息貸錢一年,還可得封蔭之職。」
「官家,哪有官職給他們啊?」
張浚覺得就算是封蔭之官,朝廷也得給俸祿,給差事啊,可現在哪有空缺?
「沒有空缺就設空缺啊。」趙福金笑道:「大宋商業聯合會,會長、副會長、理事長、理事……」
「啊?那這俸祿……」張浚雖然不知道這些官職到底是作甚的,但聽起來,很牛逼的樣子,只是俸祿……
「這些商人,差你那三瓜倆棗?」趙福金撇撇嘴:「他們要的是身份,是頭銜,有了這等身份頭銜,去了會寧府,在金國人聽來,好歹也算我大宋的官兒,也安全一些不是?」
張浚恍然大悟:「哦,官家是給他們身份,讓他們覺得更安全一些,臣懂了。只是,他們要問這個官職有什麼實權,臣該怎麼答?」
「參政議政!」
「啊?官家,這……這使不得啊。」
在大宋,參政議政是什麼權利?那可是四品以上大員才能幹的事啊。
趙福金笑道:「無妨,只是在商業諸事上讓他們參議。而且,只有建議權,沒有決定權,建議這個事嘛,你可以聽,也可以不聽,之後頂多就是議事時讓他們參與參與,但是事怎麼幹,那還是朝廷說了算。」
張浚怔愣了半天,朝著趙福金躬身:「官家英明!」
心裡卻在嘀咕:「會玩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