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清時看到那人的臉,頓時花容失色,不顧腿上的傷,硬生生地撕扯著傷口也要躲在陸懷淵的背後,不停地顫抖,「是、是他!」
陸懷淵架好槍,對準那人的頭顱,眯著鷹眸,「誰。」
檀黑的眼睛好似被泉水洗濯過的玉石,冷得觸目生寒。
男人卻咧嘴一笑,看也不看陸懷淵,只對著莊清時,曖昧又露骨地說道:「莊小姐,是我們哥兒幾個沒把你伺候爽快麼?這是要去哪?」
陸懷淵沉了臉,是個男人就懂他這話里的羞辱和深意,他厲聲問:「是你傷了她?」
「是我。」對方坦然道,「不過,也是為了陸三公子你。」
他抱臂淺笑,分毫沒把黑洞洞的槍口放在眼裡,「我家大小姐對你一心一意,論家世門當戶對,論感情情比金堅,你居然還公開和這個婊子訂婚。她搶了我家大小姐的男人,我怎麼能容她?這都是為了我家小姐,反正現在莊清時髒了,以你陸三公子的身份,應當不會撿個被人玩爛了的垃圾回去當太太吧?」
莊清時不停搖頭,流淚,「懷淵,我沒有,你相信我,我沒有!他們是想要強迫我,可是我……」
把刀插進了自己的腿里。
為了清白和名節。
她在所不惜。
陸懷淵的重點卻不在這裡,他對著那男人,目光愈發逼仄陰沉——像是在清水裡點了一滴濃黑純粹的墨,瞬間散開令人心驚的暗色,「你剛才說,你做的這些事,是為了誰?」
「我家小姐。」對方勾唇。
「你家小姐?」
「喏,就在你身後。」
話音一落,空氣第二次結了冰。
陸懷淵沒有回頭。
唐夜靜靜看著他不回頭的背影,低聲輕笑。
這次,是真的坐實了吧。
「夜夜。」他卻叫了她的名字。
唐夜忽然覺得心裡無比平靜,平靜的沒有起伏和波瀾,平靜到她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血脈還在跳動。唯有疲倦漫上心尖,滲透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沒動,揚唇,用笑音擠出一個上揚的,「嗯?」
「告訴我,你不認識他。」
男人冷漠的字眼到底是扎在了她的耳膜里。
帶著萬夫莫開的篤定。
唐夜於是道:「我不認識他。」
確實,在來英國之前,她不認識他。
男人一笑,涼薄的一個「呵」字,拉得綿長。
莊清時聽不下去了,「懷淵,這個人叫喬治,他是唐夜的人,他口中的大小姐就是唐夜!你好好想想,你認識唐夜這麼多年了,你見過她父母嗎?你知道她是什麼人嗎?你們結婚的時候她爹媽都沒出席過婚禮,你好好想想啊!想想這都是為什麼!正常人的父母會連女兒的婚禮都不參加嗎?除非、除非他們做的是見不得人的交易,除非他們害怕和權高位重的陸家有所交集!」
——你認識唐夜這麼多年了,你見過她父母嗎?
唐夜在心裡漠漠地想,她自己都沒見過幾次,陸懷淵又怎會見過呢。
不過莊清時這一番話,說得倒有理有據,令她無法反駁了。
對面的人板著一張忠臣名將、一心為主的臉,狠狠剜了莊清時一眼,「你這個臭婊子!老子當時就應該找人乾死你,省得你又在這裡挑撥離間!」
話都沒說完,就見一直沉鑄如山巒般的男人轉過身,一步踏到唐夜身前。
那目光,該怎麼形容。
唐夜光是與之對上,就有了種萬箭穿心的痛楚。
陸懷淵無疑是個很擅長收斂情緒的人,即使到了這種時候,俊臉上也沒泄露出絲毫的怒火。
可是唐夜何其懂他。
眉目間遍布的陰霾和狠戾,就是他情緒即將被推上頂峰的蛛絲馬跡。
莊清時只能看到他喜怒不形於色的側臉,怕他又輕信了女人的話,便大喊道:「陸懷淵,你不能再信她了!你忘了這些傷都是因為什麼,你忘了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你忘了地牢里那些無辜的孩子老人了嗎?你忘了這個世界上所有受苦受難的人嗎?」
她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你看看啊!你睜眼看看!你看看這條路上的鮮血,你聽聽外面的槍聲炮聲!就算那些人都與你無關,那厲東庭呢!厲東庭是你的兄弟啊!他是因為什麼才冒著丟了命的險跑到這裡來打擊罪犯,如果你給了罪犯寬恕,你對得起那些死在這群畜牲手裡的英靈嗎!」
最後一句話,讓男人的胸膛微不可察地一震。
陸懷淵眼前仿佛滾過什麼畫面。
是在槍林彈雨中,最後兩名戰士犧牲了自己的性命,把他送進地牢鐵門的那一幕。
他還能回憶起子彈嵌進血肉的聲響。
他還能記起最後一名戰士咬著牙嘶吼著引爆了身上炸藥的場面。
——如果你給了罪犯寬恕,你對得起那些死在這群畜牲手裡的英靈嗎?
青山處處埋忠骨,無須馬革裹屍還。
唐夜聽著莊清時的話,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她還以為這女人只知道兒女情長,沒想到口才竟也有這麼好的時候。
想著想著,忍不住就笑了出來。
她一笑,陸懷淵的臉色就更冷更沉了,好似數九寒天,飛著鵝毛大雪,「我一直沒有問你,是因為我相信,即使這些罪行和你父母脫不開干係,那也不代表你就知情。」
「可是夜夜。」他開口,問,「你剛剛,為什麼讓我把莊清時留在這裡?這不是你做得出來的事,你叫我把她留下,叫不管她的死活——她做錯了什麼事,讓你恨她恨到,非讓她死不可的地步?」
他的聲音還是很溫和的,像是每次在家裡和她說話時,叮囑她多吃些蔬菜,多喝些牛奶那樣,帶著深藏不露的寵愛。
但是空氣太冷了。
他的每個字穿透空氣敲打在她耳膜上時,就已經涼透了。
「因為她跟我搶你,」唐夜露出貝齒,笑得自在瀟灑,吐字卻帶了萬分狠勁兒,「所以我巴不得她死在這裡。」
腦子裡緊繃的弦驀然斷裂,陸懷淵伸手擒住女人細膩光潔的下巴,勾唇涼薄地笑,「所以,也是你讓人監視她,綁架她,甚至——強。奸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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