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女人,唐夜自然明白例假沒按時來,意味著什麼。
她月眉一顰,壓低嗓音,「你的例假平時准嗎?」
傅靖笙艱難地點了點頭,神色一片悲戚。
唐夜倒吸了一口涼氣,「那你……」
「如果是真的,那麼,這個孩子我不能要。」傅靖笙垂眸,摸著自己平平的小腹。
那天晚上,江一夜像瘋了般強迫她,非要給她一個孩子。
她也明白,他說得對。
如果再有一個成型的孩子,那麼她是怎麼也無法狠下心打掉它、離開江一夜的。
但是她無法說服自己留下。
那年,她被困在大雪紛飛的山洞裡幾天幾夜,她以為他會來救她,可是等到的卻是他在國外為了他的青梅竹馬鞍前馬後的消息。
當她的父母找到她時,她體力不支昏倒在山洞裡。
她被推進搶救室里時,孩子,已經徹底沒了。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看到自己幾個月的孩子變成屍體的那種感覺。」傅靖笙的臉很白,一番話卻說得平靜,這是折磨了她多少個日夜的夢魘,她雖然忘不掉,卻早已學會如何與它們和平共處,「我不會再有孩子了,夜夜,我不會了。」
不知道是哪個字戳中了唐夜,她的心臟驀地絞緊,「我理解。」
她不僅失去了一個孩子,還失去了對江一夜幾年如一日的熱忱,也失去了為人妻、為人母的勇氣。
傅靖笙從小沒什麼朋友,這些話亦不曉得該和誰說。
此刻傾吐出來,被人理解,竟鼻頭一酸,差點哭出來。
唐夜嘆息道:「你肚子裡這個應該只是個還沒成型的受精卵,倘若不想要,確實該趁它未足月的時候用藥物流掉,也簡單一些。」
傅靖笙蒼白著臉點頭。
最近她總是夢見她的第一個孩子,用那稚嫩天真的童音質問她:「你為什麼沒有保護好我,為什麼這麼快就有了第二個孩子啊,媽媽?」
它咯咯一笑,然後骨頭斷裂,皮開肉綻,在她眼前化為一灘血水。
傅靖笙簡直快要被折磨得瘋掉了。
從那天江一夜強要了她開始,就一直把她關在家裡。
偶爾進出,也都有專人跟著。
她想去買個避孕藥都沒可能。
而江一夜比她還清楚她的經期是什麼時候,如果這兩天再不來例假,以他的敏感,很可能就猜到她是不是懷孕了。
所以傅靖笙只好借著這個接唐夜出門的機會,來醫院裡檢查看看是不是真的懷孕了,也好早做準備。
唐夜揉著眉心,望著掛號處門外的人群,將傅靖笙帶走,「在這裡排隊不知道要排到什麼時候,你跟我走。」
傅靖笙驚疑不定地看向她,「去哪?」
「老子直接帶你去樓上婦科。」
傅靖笙皺眉,下意識想張口阻止,可是看了眼身後的人群,到底還是緘默。
現在是已經中午了,這裡又是榕城數一數二的大醫院,一天的號都掛完了。
若是今天不能把問題解決,下次出門,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就算鬧大又如何,讓江一夜知道又如何?他從家裡趕來也需要一段時間。
只要肚子裡的孩子沒了,她傅靖笙就有辦法不屈從於他。
……
傅靖笙跟她坐電梯上了樓,電梯裡安安靜靜地只有她們兩個。
她手裡攥著墨鏡,冷冰冰的金屬框架在她掌中,怎麼也捂不熱,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唐夜帶著她,輕車熟路地找到了婦產科樓,幾乎沒有停下來問過一次路。
傅靖笙奇怪地跟在她身後,「你來過這裡?」
走在前面的女人身形一僵。
秋日不夠暖的陽光里漂浮著無數細小的塵埃。
她的嗓音輕輕渺渺的,也像陽光斑駁陸離,「我的孩子死在這裡。」
傅靖笙聽到自己胸口驀地一震,她兩步走上去拽住唐夜的手腕,「你說什麼?」
唐夜眯了下眼,褐瞳里滲出一絲歲月遙遠、星河天外的寂寥。
這些事,她也很少與人提起了。
她不像尋常女孩,有什麼閨中密友可以隨時互相傾吐心事。
她身邊都是赫克托、霍格爾、蘭斯洛特這樣的大男人。
甚至尷尬到了結婚時連個伴娘都找不到的地步,當時還是讓四位Jack里長相最中性的紅桃委屈了一番,男扮女裝給她當了伴娘。
無論是戀愛、結婚還是生孩子,她都沒有得到過正確的引導,所以最後被引產時,她也滿腹心事找不到誰來說。
在那四個人眼裡,她是君是主,亦師亦友,她自己也想像不出該如何拉過他們其中一個說:「哎,小蘭,我孩子被陸懷淵害死了,我很傷心,你說咋辦。」
所以這麼多年,便只能打掉了牙,往肚子裡咽。
傅靖笙見她不說話,又盯著她問了一遍:「你的孩子?」
傅大小姐天生帶著令人無法忽視的氣場,張揚又放肆,嚇得唐夜都一愣一愣的。
她組織了一下語夜,別開視線,道:「五年前我懷過他的孩子。」
「他知道?」
「嗯。」
「多大的孩子?」
「七八個月吧。」
傅靖笙瞪大了眼睛,而後收起震驚,又擰緊了漂亮的眉宇,「是孩子生病了?還是你病了?」
「都不是。」唐夜有些難以啟齒,每個字都吐得很艱難,「是陸懷淵不想要,就帶我過來做了引產。」
她說得很平淡,傅靖笙卻覺得心頭莫名竄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火。
也許是她當年那麼想留住自己的孩子卻留不住,所以額外不喜歡聽到其他為人父母的人,如此這樣輕賤腹中的生命,「你們瘋了嗎?七個月的孩子!生下來都能算個早產的嬰兒了!」
她本想說,如果母體沒有特殊情況,醫院是根本不會再同意七個月的孩子引產的。
可後來又轉念一想,以陸懷淵在榕城的地位,別說是做掉一個未出生的嬰兒,就是殺掉個把人,也出不了什麼大事。
唐夜被她的話刺中,心裡哆嗦得停不住,臉上卻維繫著某種僵硬刻板的表情,「嗯,我們都瘋了。」
傅靖笙呆呆地看著她。
女人的神色很靜,很涼,像是月夜山間的泉水,觸手生寒。
她愣了幾秒,咬牙,「他若是不想要孩子一開始就可以不要,為什麼非要等你——」
「阿笙。」唐夜打斷她,「我帶你去找我當年的主治醫生,我和她有點交情,她也許能提前幫你檢查。」
傅靖笙氣不過,又不好說什麼,一股寒意從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摸了下平平的小腹,突然有些遲疑。
這裡真的有個孩子的話……
她真的,要打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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