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嵐在唐夜的臥室中,為她倒了杯水,溫聲問:「身體好些了?」
她也不矯情,就這麼被他餵了水,輕慢一笑,「好多了。Google搜索」
墨嵐將水杯放在床頭柜上,不期然,餘光卻碰到了她手腕上的傷疤。
他眸色一深,忽然擒住了她的皓腕,「我送你的手繩呢?」
唐夜還是漠然地挽著唇梢的笑,「不知道啊,什麼時候丟了吧。」
「丟了?」墨嵐的眉頭越皺越緊,「你不知道那是——」
「那是你去佛寺里求的,大師說那東西能給我帶來好運,還能驅邪保平安。」唐夜把他說過的話原封不動的重複給他聽,臉上神色懶洋洋的,卻不怎麼走心,「我記著呢,所以呢?」
墨嵐失神望著。
良久,鬆了手,喉結滾動,低聲道:「沒什麼,丟了便丟了吧。」
他從沒告訴過她,那年她為顧況擋刀,自己被人切中了手腕上的靜脈險些喪命。
他害怕又無助,這輩子第一次體會到那種難以夜喻的慌張。
可是那年的墨嵐,也無非就是個十幾歲的毛頭小子。
只好聯繫了唐氏夫妻,自己惶惶不安地坐在手術室外的樓道里等。
等著等著,他卻驀地起身,往外跑去,打了一輛車,上了山。
榕城東郊是綿延的山脈,有幾處佛寺。
每年正月里,都會有不少信佛的老人、或是善男信女們上山燒香拜佛。
而每個誠心拜過的人,也都最後有了善果。
他到的時候已是黃昏,便匍匐在山門前,一步一叩首地拾級走了一百多級青石台階。
最後磕得額前出了淤血,也半聲不吭,只求方丈能給他個保平安的東西。
方丈看他有靈氣,就叫他到香客們平日裡買佛具的偏廳里挑上些開過光的「靈物」。
他想也不想,挑了根保平安的繩串。
臨走前,腳步一頓,又問:「方丈,有沒有求姻緣的?」
「有倒是有。」方丈慢條斯理道,「不過這繩結已經打好,你難道還要……」
「我要!」
方丈在他的百般堅持下,無奈給了他一根紅繩,又雙手合十叮囑他:「浮世姻緣早有天命定數,小施主,切莫執念太深。」
墨嵐敷衍著道了句謝,回到醫院,用了一整晚的時間,將那根紅繩編入了替她求的平安繩里。
沒過兩天,唐夜就醒來了。
墨嵐大喜過望,在她拆了繃帶後,立馬將那繩串套在了她手上。
「不許摘下來。」他那時候這樣說,「聽見了沒?」
唐夜抬手舉在眼前看了許久,大大咧咧地嫌棄,「這麼丑啊。」
而後又瞥他一眼,不解,「你腦門上回事?被人揍了?」
墨嵐什麼都沒說,只握緊了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麼。
時隔太久,唐夜早不記得他那句話了。
可是墨嵐卻沒有一刻忘過。
他說的是——
「這裡面有我們的緣分,夜夜,不要摘下來。」
很久之後墨嵐想起這一幕,才明白原來那場命中注定的大火,或許,一開始就是因他起。
為的,便是斷他這無妄無涯的情根。
而方丈那句話,也成了他人生的最後時刻里,分分秒秒迴響在耳畔的聲音:
「切莫,執念太深。」
可惜,如今的墨嵐,還不懂。
他還在出神,唐夜已然不耐煩,「你到底來幹什麼的?」她眉眼間是涼薄與嘲弄交織的神色,「大老遠從英國跑回來,就是問我那根繩丟哪了?」
墨嵐收回思緒,鬆開她的手,溫聲道:「夜夜,置氣對身體不好。」
「嗯,我知道置氣對身體不好,可是殺人犯法呀。」她皮笑肉不笑,「要是殺人不犯法,我一刀捅死你,也省得自己跟自己生氣了。」
墨嵐失笑,揉了揉她的頭髮。
唐夜也沒躲,就任他揉著。
他們二人之間是早已超越了朋友與愛人的親情,他的懷抱占據了她整整一個蒼白又落寞的童年。
就算有再深的隔閡,她也出自本能的不會拒絕他的觸碰,像對兄長,像對父親。
「你知道,我想針對的人一直都是陸懷淵。」墨嵐開口解釋,「我從來,沒想過要害你。」
他的目光很深,落在人心底沉甸甸的,「夜夜,信我嗎?」
女人靠在床頭的軟墊上,眯著眼睛打量著他。
良久,笑了笑,「墨嵐,我鍾情於陸懷淵這麼多年,哪怕是他做了錯事,不解釋一番我都不會輕易原諒。你現在什麼都不解釋、只說一句讓我信你,我就信了你的話,那是不是顯得我對陸懷淵的信任也太微不足道了?」
男人的眸光沉暗,墨色深深涌動,「你拿我和他比?」
唐夜的臉色仍是如常,淡漠道:「不是我拿誰和誰比。而是我在向你要一個真相、要一個解釋的時候,你別試圖顧左右而夜他、打感情牌混淆視聽。」
臥室里陡然陷入沉默。
男人溫潤如玉的眉眼間,似有冷色一閃而過。
許久之後,他才溫聲道:「聽霍格爾說,你前陣子頭疼的厲害,現在好些了嗎?需要我叫醫生來看看嗎?」
唐夜意外地看向他,「霍格爾去找過你?」
「嗯。」
「他把一切都告訴我了。」男人手裡的動作頓了下,目光深沉地望著她的臉,「夜夜,我沒想過要害你,從頭到尾都沒想過。David為了投效我,才做了這件蠢事。那時我問過他,不怕承擔後果?他告訴我,孟文山也要盜陸氏的文件,正好拿來當替罪羊。」
唐夜怔了下,眼尾略略收緊,明眸間掠過一絲沉凝的思考,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你不知道背鍋的人是我?」
「不知道。」
唐夜忽然笑了,「如若背鍋的不是我,你打算把這口鍋甩給誰?」
男人面色尋常,完全沒被她話里輕微的質問所影響,溫柔地低聲道:「只要不是你,是誰都一樣。旁人的死活與我無關。」
那夜語明明如春風拂面般低靄輕和,唐夜卻感到了一股子滲進心底的冷。
她掀起眼帘與他對視,卻發現這個男人不知何時,面容里已經完全褪去青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凌厲奪人的氣勢。
她幾乎想不起來兒時那個陪她一起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自己也落了一身傷的少年,是個什麼模樣了。
歲月,終於是將她記憶中的人都拉扯得面目全非。
墨嵐心底的柔軟,早就不知何時被這個世界磨礪得只剩下冷硬,只剩下泰山崩於前、他也不會多看一眼的,刻骨的涼薄。
唐夜藏在被子裡的拳頭微微握緊,又問:「火,是你放的?」
墨嵐低笑,「夜夜,這麼大的罪名我可擔不起,沒有證據的。」
唐夜和他一起穿開襠褲長大,最懂他的似是而非,便一陣見血地拆穿:「你沒否認。」
他確實沒否認。
但也沒承認。
也是,精明如墨嵐,他可是要與陸懷淵一較高下的男人,每一步棋走得都慎之又慎,哪怕是口頭上的漏洞,也絕不會留下。
「我竟然不知道你什麼時候也變得如此敢做不敢當了。」唐夜嗤笑,眉眼嘲弄。
墨嵐卻從容不迫,「夜夜,我們的情誼歸情誼,但到底不是一條路上的人。我不會害你,也不會被你所害。」
「你什麼意思?」唐夜皺眉。
她什麼時候想過要害他了?
男人倨傲的下頷一揚。
唐夜順著他示意的方向看過去,因為眼神不好,看了許久才看清。
瞳孔驟然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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