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了。
顧況看著她,心裡也是五味雜陳,「老大。」
不過,他的目光似有若無流連過樓道的拐角處那抹高大挺拔的影子。
最煎熬最複雜的人,是那個迫不及待敲了門,又匆匆忙忙躲起來的人。
他何曾見過這樣的墨嵐。
唐夜手裡還拿著酒瓶,她揉了揉眉心,「你怎麼來了?進來坐。」
顧況又看了眼樓道拐角,搖頭,「老大,我就不進去了,你跟我們走吧。」
有三分醉意的唐夜很快捕捉到了他話里的「我們」,卻裝作沒聽見似的,垂著眸,「去哪啊?」
「回家。」
「家?」唐夜輕笑,「哪有家。」
唐家,莊家,還是陸家?
「你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裡,難道你對陸——」
「噓。」唐夜半醉半醒間,食指搭上了唇,痴痴地笑,「不提他。我還有事情沒做完,我走不掉的。」她似笑似哭地重複,如同掉入某種沒有出路的死循環,「我走不掉的。」
明明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女人,她眼裡的內容卻深得沒有底,讓人沒由來地感覺到沉重和悲傷。
「老大,你要做什麼,你告訴我。」顧況拍了拍胸脯,保證道,「我顧況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
「不用你上刀山下火海。」唐夜平靜地打斷他,揮了揮手,「你帶著你主子,哪來的回哪去就行了。別給我添堵,也別給陸氏添堵。」
聽到「陸氏」二字,顧況的眉心明顯一沉,「老大,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偏心?」
「我沒有偏心。」唐夜道,「只是我在榕城人生地不熟,有些事情我自己做不到,我需要靠山。」
「非陸懷淵不可嗎?」
「那我找誰?」唐夜反問,聲音拔高了些,剛好夠整個樓道都聽見,「當年莊家出事,他為了保護莊清時把整個莊氏的死盤接了下來,所有的人證物證、我能想到的東西都在他手上!我不找他難道找你,你去給我偷出來嗎?」
顧況一震,隱約察覺到了什麼,「你要重查當年的……」
唐夜灌了口酒,「我自己做的事我認,莊忠澤的死我脫不了干係,這五年牢獄之災就當是在罰我枉害一條人命。但是我沒做過的事,我不會認!該由誰來負責,我遲早把他揪出來。」
「你有你自己的主子。」她看也不看顧況,嘴角有薄薄的弧度,「不用一口一個老大的叫我。他想扳倒陸懷淵,你讓他提著刀正面剛,誰贏誰輸我絕不多問一句。總惦記著從我身上下手,也太不男人了。」
顧況聞言臉色一變。
眼見唐夜要關門,他一伸胳膊擋住了她的動作。
「老大,你這話是認真的嗎?」顧況望著她,神色有些痛苦和受傷,「你別告訴我說你不知道墨嵐是為了誰才想扳倒陸懷淵的!我們從小到大二十年的友情,他盡心盡力為你做了多少事,難道都償還不了五年前一個小小的錯誤嗎?」
他表情里的質問和鋒銳讓唐夜一陣恍惚。
小小的錯誤?
她淡淡地挽唇,細眉間繞著淺淺的涼薄,「我還真不知道。」
話音落定,她把顧況的胳膊往門外一扔,再不猶豫地把門關上,落鎖。
顧況站在門外,一寸寸收攏手指。
剛想再敲門,卻被人攔住了手腕。
「墨嵐!」他恨鐵不成鋼地瞪著他,「你沒聽見她剛才說什麼?」
「住口!」男人兩道長眉蹙得稍緊,開口沉穩冷峻,「她是你老大,不准在她面前放肆!」
「你他媽也是個沒心肝的!」顧況一拳重重捶在牆上,也不想想他是為了誰才跟老大翻臉的。
男人的五官深邃而英俊,氣質更是萬里挑一的卓然,穿著藏青色的西裝站在燈光下,如一副唯美的畫。
不過,此刻的他若是入畫,這幅畫的色調,必然是黯淡神傷的。
「當年是我失德在先,才害得她和陸懷淵走到這一步,她記恨我也是應該的。」男人垂著眼帘,斂去眼底的自嘲,「現在她要重查五年前莊家的案子,我們幫她就是了。」
「五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顧況努力平息怒火,疑惑道。
墨嵐揚起弧度倨傲的下顎,站在電梯裡,眸光遠眺窗外,若有所思道:「那就要問問陸懷淵手裡的證據了。」
與此同時,屋裡的唐夜灌下最後一口酒。
烈酒入喉,一路燒到她心裡去,灼得她生疼。
愛也好恨也罷,就算陸懷淵再怎麼折辱諷刺她,她都得逼自己忍著。
因為陸懷淵這條唯一的線索,她說什麼也不能放棄。
……
唐夜第二天早晨一到就看到宗祁坐在電腦前面苦思冥想,一副要得道升天的樣子。
她走過去拍了他後背一掌,調侃道:「又發什麼呆呢,大清早的。」
「今天下午還要和陸總開會。」宗祁想想就覺得生無可戀,「昨天布置了一些的任務,可是我一點思路都沒有。」
唐夜「哦」了一聲,一臉事不關己地路過。
片刻,又倒了回來,挑眉,「幾點開會?開多久?」
「三點半,保守估計到下班,不過陸總對工作是出了名的認真嚴苛,今天怕是又要加班了。」
唐夜眼珠一轉,道:「給你看個寶貝。」
宗祁面無表情,「定海神針嗎?」
唐夜從包里掏出一本什麼,丟在他面前,「葵花寶典。」
宗祁翻了兩頁,裡面密密麻麻全是字母,旁邊還有批註。
不過顯然是從哪本書里影印來的,整本都是黑白的A4紙,也沒有裝訂成冊。
他起初沒太在意,後來越看越震驚,「這是……」
「這只是第一冊的一部分。」唐夜道。昨晚她把第一冊整本都複印了一遍,又挑出了最適合宗祁水平的幾章,「等你把這半本書琢磨透了,David那種小角色自然勾勾手指頭就能吊打。」
宗祁一邊聽著她說話,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些批註。
他見過這種龍飛鳳舞的字跡。
昨天開會的時候。
陸總簽會議記錄的時候。
無端想起昨天她不著調的言論,宗祁嚇得渾身冷汗都出來了,「你、你真的是……」
狄俄尼索斯是個女人。
是個二十幾歲的女人。
那,她五年前風靡網絡叱吒風雲的時候——
才十幾歲?!
一回頭,唐夜已經不在他身後了。
而是坐在角落,自顧自縮成一團,睡了下去。
睡著睡著好像還有口水要流出來。
宗祁扶額,這怎麼看都沒有一代宗師的樣子啊??
到底是他有問題還是這個世界有問題???
……
這一天,陸忱星破例沒有在花園裡揪花。
而是坐在電腦前面,開著微博,不知道在等什麼。
傭人來收盤子時發現給她的午餐她並沒有動過,輕聲勸道:「大小姐,你吃點東西吧。」
陸忱星抬頭瞧著她,忽然問:「今天有人來過嗎?」
「沒有。」
來這裡的人,大多都是找陸先生的,而找陸先生的人,大多都是提前有過預約的。
於是女孩又嘆了口氣。
下午三點左右,別墅外面傳來了車輛熄火的聲音。
陸忱星的耳朵動了動,猛地從座位上彈起來跑下樓。
帶著滿臉驚喜,看到了推門而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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