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C市
款式張揚的山地摩托開進了市中心的繁華地帶。Google搜索
林枝春第一次在晚上十一點的時候,看見街道上依舊行人如織的熱鬧,耳邊是不絕於耳的直播喊話聲,和夜深即人靜的小小淞城很不一樣。
像是有隻手,一下就將她拽入另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林枝春望向停好摩托的陸在野,乾淨澄澈的瞳孔里清楚倒映著少年高瘦的背影。
明明最怕陌生的人與環境,可她此刻心裡一點兒人生路不熟的緊張情緒也沒有。
「困不困?」
陸在野食指轉著鑰匙圈,嘴裡嚼了顆水果糖,抄著兜朝她走了過來。
不等林枝春回答,疏冷的視線兀自掃過她的臉,瞥見圓瞪著的杏眼時,唇角勾了勾,評價道,「還挺精神。」
林枝春確實不困,因此附和著點了點頭。
可先前戴上的摩托頭盔卻忘了摘,因她動作,笨重的腦袋往下磕了兩下,像動畫片裡的可愛小熊。
頭頂頓時傳來聲輕笑,沒什麼惡意,疏疏朗朗似明月清風。
可林枝春還是紅了臉,急著將頭盔從自己頭上取下來,可越是急,越是不得要領。
不是卡住了吧……
她兩隻手摁在頭盔上,模樣有些沮喪。
然而轉瞬間,林枝春纖細的兩隻手腕被人擒著從頭盔上拿下。
視野並不如何的清晰的時間裡,她敏銳地察覺到陸在野俯身靠了過來,少年身上獨一份的柑橘味若有似無地縈繞在鼻間,經久不散。
「小林老師也會被頭盔難住?」
陸在野低聲打趣了句。
然後,清瘦有力的臂膀繞至她腦後,毫不費力地將頭盔給取了下來,整個過程不過三秒。
林枝春整張臉從頭盔里解放出來,原先用來綁頭髮的發圈不知丟到哪裡去了,她甫一仰頭,極具凌亂美感的髮絲就隨風飄了起來。
……
很少看見林枝春這個樣子。
或許還是第一次,陸在野瞧見她披散著長發,不施脂粉的素淨眉眼,在LED燈的照耀下光華畢現。
忽然有一瞬間,他覺得網上流行的那些所謂的「純欲」照片都弱爆了。
面前這個人,什麼都不用做,就只是仰著臉靜靜站在原地,他就覺得自己被釣到了。
……
「你剛剛說什麼?」
林枝春的臉漸漸從緋紅恢復成瓷白的顏色,想起陸在野幫她脫頭盔時似乎說了句什麼,她下意識地好奇問道。
「我說,你怎麼這麼好看啊。」
陸在野「嘖」了聲,不著調的話張口就來。
「那你還是別說了吧……」
「怎麼」,陸在野挑了下眉,「不愛聽?」
林枝春抿著唇,臉上看不出任何羞惱的表情,她視線一點點上移,移至陸在野的臉上,倏而認真道,「不是,是我不大習慣。」
她很少接受過別人關於她外貌的讚美。
從小就沒有。
蘇明惠女士照顧她的時候,連她每每拿回家的獎狀也不多看一眼,只會說,「行吧,放那」。
她也曾經不解過,小心翼翼地期盼過,「媽媽,老師說這次我的分數是最高的。」
幼小的林枝春曾竭力壓抑住自己的驕傲自得,儘可能的雲淡風輕,就是想讓媽媽夸自己一句,一句就好。
可蘇女士只是不耐煩地朝她揮了揮手,「不要得意忘形了,這次是第一下次就要保持,卷子都做完了嗎?」
沒有,卷子是永遠也做不完的。
林枝春匱乏的童年裡,竟然尋不出一句像樣的誇獎來,遑論關於外貌的評價。
漸漸長大後,她愈加地內斂,也不願多與人交流,就像是一株還未盛開的山茶花,被晚來風雨打落。
……
「很少有人這麼說,所以我不習慣……」
林枝春喃喃解釋了句,解釋著解釋著就不由自主地垂下了頭。
「那你喜歡嗎?」,陸在野不疾不徐地開口,嗓音似在黑夜裡浸潤過,冷淡意味平白消減了些。
喜歡嗎?
五光十色的廣告牌下,林枝春抬眼瞧見少年線條明晰的下頜,再往上,是所有風發意氣盡歸於一處的丹鳳眼。
鬼使神差地,她點了點頭。
「喜歡就行了啊。」
林枝春聽見陸在野混不在意地開口,話中不無道理,「喜歡才是最重要的,不習慣肯定是聽少了,那你每天聽,不就習慣了嗎?」
「每天?」
「就每天。」,陸在野重複道。
「我每天誇你行不行?」
林枝春怔住,正想說我不是這個意思,陸在野已經夸上了,比方才那句「林枝春你怎麼那麼好看啊」要誇張得多。
她趕忙踮腳想要捂上他的嘴。
卻在捂上的那一刻,跌進了雙漆黑銳利的眼裡。
陸在野的眼睛生得很好看,狹長的眼型透著股不好糊弄的聰明勁,稍稍內翹的丹鳳眼比女生還要精緻。
可因他眉間冷淡,絲毫不顯女氣,反倒與冷白的膚色相得益彰。
林枝春的手堪堪停在距他唇上一寸的位置,連呼吸間的熱氣都能感受得到。
下半張臉被遮擋住時,那雙眼的存在感就格外地強烈起來。
特別是她在裡邊尋見了自己的倒影。
強忍住快要撞上胸口的心跳聲,林枝春想將手收回來。
可才一動作,手腕就被人輕而易舉地捉。
「你……」,她驚呼出聲。
「我怎麼了?」
陸在野表情無辜,捉著她手腕將她提拉到一旁,先發制人地反問道,「不是你先把手放過來的嗎?」
「要不要去看煙花?」
晚風徐徐吹過的夜裡,林枝春感覺到有人湊近自己的耳畔,蠱惑似的問了句。
C市橘洲的煙花很有名,每年的特定節日江面上空都會升起一輪又一輪的絢爛,圍觀的人自然也很多。
林枝春只聽過,卻從來沒有親眼見過。
她悄然間心動,卻還是猶豫著問了句,「現在這個時候有嗎?」
「我說有就有。」
陸在野渾不在意地點了點頭,領著她就往江邊走去。
那時林枝春沒細想他這句篤定無比的話,還以為他來時做了攻略,橘洲這個時候會有固定的煙火表演。
後來才知道,不要錢似的放出的漫天煙花,是他請人刻意做好的安排。
畢竟,供大眾欣賞的煙火表演時間怎麼可能設置在凌晨?
他說有就有。
林枝春想什麼時候看就什麼時候看。
因為煙花就是為她一個人放的。
……
凌晨十二點的時候,萬籟俱寂。
遼闊的江面上空,「砰砰」升起了不計其數的煙花,似璀璨星火從夜幕墜落,似流星划過每一個有幸見過的人心裡。
林枝春平日裡無波無瀾的淡然瞳孔,瞥見這麼絢麗的夜景時,也不禁彎起了唇角。
她屏著呼吸,小聲誇讚了句,「真好看。」
「還能更好看一點。」,陸在野懶洋洋地說道。
林枝春側過臉來,好奇地瞧著他,實在想不出還能有什麼比這恍若銀河傾落,世間所有璀璨流於一處的畫面更好看。
在她苦思冥想間,陸在野倏地將她整個人抱起,輕鬆穩當地放在了自己肩上,「比如站得更高一點。」
清越的嗓音又冷又勁,讓人聽了宛如電流划過般心中發麻。
於林枝春而言,天旋地轉就在一瞬間,失重感抽離後,她已穩穩地坐在人肩上,抬眼就是更為壯觀的煙花雨。
「好看嗎?」
「好看……」
林枝春手鬆松垂下,放在少年脖頸間,近得像是能感受到他每一次的呼吸頻率。
好看就行。
陸在野沒再說話,靜立著陪她看完了一整場的煙花雨。
……
_
兩人離開的時候,已經快凌晨一點。
回淞城顯然是不太現實,陸在野瞧見終於忍不住低垂著眼皮的林枝春,問了句,「訂個酒店休息一晚,明天回去?」
林枝春睏倦地點了點頭。
C市是近來很熱門的旅遊城市,當地有名的酒店基本都是供不應求,很多房間都只接受提前預訂。
他們在這方面運氣不大好,一連問了三家,竟然都沒有多餘的房間。
終於在第四家的時候,營業員表示他們還有最後一間高級套房。
陸在野掃了眼困得已經站著就能睡著的林枝春,難得的嘆了口氣。
「就那間。」,他淡淡開口,聽不出什麼情緒來。
再找下去,別的酒店也不一定會有多餘的房間,住宿方面,確實是他疏忽了。
拿了房卡後,陸在野領著林枝春往房間裡走去,困得不行的某人進了房間後,慢慢睜開了眼,「可以睡了嗎……」
陸在野隨口「嗯」了聲,瞧見房間裡唯一的床後,就開始盤算自己怎麼睡。
「你先去洗漱。」
林枝春後知後覺地「哦」了聲,走進了洗漱間。
約莫十分鐘後,她走了出來,瓷白的臉上有輕微的水漬,看上去清醒了很多。
「你,你睡哪……」
林枝春顯然這個時候也已經注意到了房間裡唯一的床,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話音還沒落,就瞧見陸在野抱著床被子往外邊的小隔間走去。
她看見,他在外邊的沙發前停住了腳步。
「還能睡哪?」
陸在野嗓音疏懶,低低沉沉,「這個便宜林姐就別占我的了,嗯?」
他率先開起了玩笑,消減著房間內若有似無的尷尬,也讓她少些羞怯。
林枝春站在門邊好一會兒沒動,良久後往回走去,正當陸在野以為她回去睡覺了時,她又抱出了一床被子。
「多墊一床,應該會舒服些。」
陸在野雙手抱胸,懶懶倚靠在牆上,一瞬不移地盯著她看,「這麼關心我啊?」
「怕你睡不習慣而已。」,林枝春刻意強調。
行吧,心意到了就行。
陸在野也不勉強,將人推進臥室,還順便把門給合上,囑咐道,「不管在哪安全意識一定要有,睡覺的時候記得鎖好門。」
林枝春透過門縫望他,一臉「你怎麼連自己也防」的驚異。
猜中她心中所想的陸在野,低低笑了下,「外面是我也不行,把門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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