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五月上旬,月考的壓力堪堪散去,淞城一中整個校園內的氣氛又活躍了起來,各項業餘活動趁著良機,雨後春筍般冒出頭來。Google搜索
比如這周五下午和淞城附中聯合舉辦的籃球賽。
基本上一下課,球場上就會變得熱熱鬧鬧,散發著莽撞卻也熱烈的青春期荷爾蒙味道。
五班,教室里要安靜得多。
林枝春坐在座位上有條不紊地寫著文綜最後一道大題,五分鐘後,題目寫完,又特別熟練地從自己右手邊抽出兩張地理卷子,「陸同學,醒醒。」
陸在野靠窗趴著,睡得淺。
聽見叫喚後,半睜著眼抬起了頭,懶懶「嗯」了聲,示意她有話直說。
「地理卷子。」,林枝春言簡意賅。
和老余不一樣,教地理的王老師是個暴脾氣,沒寫完卷子的同學上課一律出去站著。
這段時間斷斷續續吃了人不少東西,林枝春是不太好意思眼睜睜地看著人罰站,卻又坐視不理的。
她輕咳了聲,「我給講下後面兩道綜合分析題吧,然後你把前邊的選擇題做了。」
「你給我講題?」,陸在野才睡醒,平日裡疏冷的聲音染上了絲絲鼻音,又低又沉。
他坐起身,本意是靠近點瞟一眼試卷,但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同林枝春的距離也更近了。
近到,林枝春稍稍抬頭,就能望見少年滾動的喉結,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鼻尖縈繞著種清淡好聞的薄荷味兒。
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距離。
風撩開窗邊的豆綠帘子,兩人之間拱起若有似無的熱氣。
耳邊是前排同學的八卦聲,「聽說林逸和一個女愛豆被拍到了,工作室不承認,說只是好朋友。」
「拉倒吧,男女之間哪來的純友誼?」
明明事不關己,可林枝春恍若心事被戳中般,耳廓硬是一點一點紅了起來,連呼吸頻率都在加快。
她望著橫亘在自己課桌前的手,小聲說道,「你,你要不……」
然而一句「你要不先離我遠一點」還不來得及說出口,教室後門處卻突然響起聲響亮的叫喚,「陸哥,兄弟們需要你!」
無暇顧及其他,林枝春和陸在野的視線同時朝後門移了過去。
因此,抱著球的王敢接收到的就是兩道這樣明明並不相同,卻又好似相通的視線。
——一道清凌凌的,帶著某種含蓄的疑問,另一道就直接多了,冷淡中夾雜不耐,像是充斥著被打擾的不虞……?
他這是來得不是時候?
王敢定睛一看,可他陸哥桌上空空蕩蕩啥也沒有,僅有的卷子離他還有兩寸遠,在,在林姐手上啊。
再說,卷子和陸哥有什麼關係?
誰還敢逼著一中赫赫有名的陸大佬學習不成。
「走啊陸哥,打球去!」,王敢興奮大喊,手中的籃球被他拍得「啪啪」作響。
陸在野朝他瞥了眼,沒什麼興趣地開口道,「今天不行。」
他扯過林枝春手裡松松拿著的試卷,懶洋洋地跟人示意道,「得學習。」
??
您心裡還有學習這回事?
王敢瞪大了眼,一臉的不敢置信,差點就將「昨天前天一直到開學那天,您不是一直都沒交過作業嗎」脫口而出。
話到嘴邊又給咽下,王敢還是訕訕開口道,「可是今天校籃球隊的都來了,就等陸哥您一個呢,大傢伙都盼著你能過去。」
「特別是那籃球隊隊長李志,就上次一起打過球的大高個,迫切地在操場等著你呢。」
那籃球隊長的原話是「王敢這次算我求你成不,把咱陸哥給喊出來,這一中校隊的臉面輸贏可全在你這一喊上了。」
……
於是乎,肩負巨大任務的王敢眼巴巴地瞧著陸在野,和他手中的籃球一起杵在門口,都快杵成了一塊「望陸石」。
陸在野眉心微皺,修長手指在課桌上叩了叩,正準備說些什麼的時候,身旁忽然響起林枝春的說話聲,「要不,你先去?」
?
陸在野偏過頭,薄薄的眼皮掀起,抬眼就看到林枝春因糾結而擰成一團的面容。
視線里,他這同桌瓷白的臉竟有幾分像個糯米湯圓,還挺可愛。
「小林老師又不給講題了?」,陸在野極淺極淡地扯了下嘴角,逗人玩似的問道。
「不是。」,林枝春斬釘截鐵地回了句。
「你當然還是要學習的,這個地理卷子也得做,但是你現在可以先去打個球。」
像是終於想好一切先後順序,林枝春微微皺著的眉倏而鬆開,眉眼彎彎地笑著說道,「這個題可以等你回來再講。」
學習重要,集體榮譽也重要。
小林老師決定兩手抓,一句「休息和學習要兩不誤」說得振振有詞。
……
後門處是著急發慌,生怕他陸哥不肯同意的王敢同學,面前坐著位倡導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小林老師。
陸在野撩起眼挑了下眉,「行,那走吧。」
他撈起椅背上的校服外套就往外走去,末了還不忘扔下句,「既然這樣,小林老師不如一起去?」
「休息一下,勞逸結合。」
陸在野將林枝春方才說過話的改了個詞又還了回去。
林枝春被這話唬得還真就答應了,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應了聲「好」。
……
王敢後來突然反應過來,他陸哥這手怎麼看怎麼像李志他們約女生看球當拉拉隊。
什麼時候他冷得一批的陸哥也有這種世俗欲望了?
_
一中籃球場
男生都在場上熱身,正式打球還沒開始。
林枝春拉著李舟舟挑了個乾淨地兒後,徑直在看台上坐了下來。
除開上體育課,她其實很少到籃球場這一塊來,算是這紅白跑道上的生面孔,一路走來的時候,不少目光往她身上瞟,多是男生。
「枝春,你怎麼忽然想起來看籃球賽,剛剛是不是有人在看你呀?」,李舟舟邊遞給她一瓶草莓味的酸奶,邊小聲問詢道。
林枝春含糊地帶過,「沒有吧,就是來看看。」
李舟舟也不再提此事,甚至她連眼神都沒往操場上瞟一個。
她正專心致志地給林枝春說著她新近追的男明星,「枝春草莓台最新的那個選秀你看了嗎?!裡面有個超級大帥哥,我宣布,他就是我命定的老公!」
「我家哥哥真的是又能唱又能跳,除了有些黑粉總喜歡跳腳,簡直是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存在好嗎!」
……
淞城是個小城,但網際網路的高速發展,還是將最新的追星熱潮蔓延至了小城的青少年群體裡。
例如我們的李舟舟同學,就是資深追星飯,娛樂圈各位帥哥的百家牆頭。
林枝春眼神原本正往籃球場瞥去,聞言,像是思索著什麼回了句,「你上次說你喜歡林逸?」
想起在不久前在教室里聽到的傳聞,她小心地問了句,「他,他是不是塌房了?」
「對……」
李舟舟同學的悲傷很快過去,「不過我已經不喜歡他了。」
她握緊小拳頭,「上次是我看走了眼,被林逸裝出來的人設給騙了。」
「但是,我真的很喜歡楚河,他真的是特別溫柔又耐心的一個人,對待舞台認真,對粉絲也從不敷衍,我希望他可以出道。」
出道,然後被更多的人看見。
林枝春望見李舟舟臉上的誠懇,知道她這次怕是比以往都要認真得多,「我記得出道是靠……打投?」
「對對對!」,李舟舟連聲附和,「我已經給楚河投過票了,每天都有投的。」
「你是不是傻啊,給明星花錢?」,猝不及防間,背後傳來一道帶著譏諷的女聲。
林枝春和李舟舟同時回過頭去,就看見錢藝雅站在比她倆高一階的台階上,居高臨下地站著。
也不知道錢藝雅是什麼時候來的,此刻正撇著嘴角不屑說道,「少做點這種不切實際的夢不好嗎,你給人花了錢,帥哥也不會是你的啊。」
李舟舟反應過來後,良久憋出一句「我,我花我自己的錢,關你什麼事啊?」
「你願意當冤大頭當然不關我的事,我只是覺得某些女生自不量力的樣子很可笑而已,現實生活中不起眼,就想著花錢去舔娛樂圈的帥哥,可笑……」
字字句句之間,都充斥著一種濃濃的瞧不上意味。
「有什麼好可笑的?」
錢藝雅正長篇大論地說著話,林枝春倏然出言打斷了她。
「舟舟喜歡誰,跟你有什麼關係?」
話語雖輕,卻很有存在感,「你憑什麼指手畫腳?」
林枝春面上情緒淡淡,眼神直白地望著身後站著的錢藝雅,「總不能因為錢大校花處處受人追捧,就不許別人追個明星了?」
「你……」
自從音樂廳那次碰了個不聲不響的軟釘子後,錢藝雅心裡就有口氣一直沒能順過來,方才的一番針對也是出於想讓人難堪的心思。
只是沒想到,看起來安安靜靜的林枝春說起話來會如此犀利。
錢藝雅一時氣笑了,倒也不怕撕破臉,直接說道,「你又能好到哪裡去,非要我說那麼直白嗎?」
「那就不要說。」,林枝春連頭都懶得抬,嗓音冷淡地開口,一開口,就讓人接不上話。
錢藝雅忽然怔住,猛然覺得她這漠然到傲慢的姿態像極了某個人。
錢藝雅啞了聲沒再說話,半晌後被身後跟上來的兩三個同班同學給拉走了。
……
看台的角落頓時又只剩下林枝春和李舟舟兩人,風悄然吹過,鼓起兩人的校服外套。
林枝春想了想,半蹲在李舟舟面前,怕她因為錢藝雅剛才不知輕重的幾句話傷心,於是低低說了句,「舟舟才不聽她的,舟舟愛追哪個男明星就追哪個。」
她不善言辭,勸了好一會兒也只能說出幾句差不多的話來,且最後免不了添補上一句,「但是舟舟,我們也不能給節目組花太多錢了。」
李舟舟重重「嗯」了聲,情緒看起來好了很多。
她撐著下巴,面上現出幾分清醒,「其實我知道的,節目組在割韭菜嘛。」
「但是選秀機制就是這樣,沒有打投,他就不能被人看見,我,我就當是為哥哥們的夢想花錢了。」
……
李舟舟後邊的話說得顛三倒四,連自己也不知道話是否說明白了沒有。
但林枝春忽然清楚她的意思,根本就不是錢藝雅說的那麼難聽「上趕著去舔所謂的娛樂圈帥哥」,而是真的喜歡一個人,想要看他出現在更高更大的舞台上閃閃發光。
追星也是一種喜歡,只不過是將喜歡寄托在了遙不可及的人身上。
但是道理都是一樣的。
就像林枝春自己望著稍遠處的籃球場,視線越過重重人影,定格在哪個穿著「9」號球衣的高挑人影上。
挪不開目光,也克制不住心動。
如果能夠收放自如,那或許就不叫作喜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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