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有風吹過樹梢,院子裡的桂樹嘩嘩作響。Google搜索
陸在野就站在那,獨成一道風景線。
偶爾瞥一眼過來,見她不說話,並不急著催。
林枝春也確實不大想說話,她埋頭蹲在牆角,單方面地和玫紅的月季大眼瞪小眼,纖細的身形縮成小小一團。
「誒,你是七七同學吧?」
恰在此時,屋內卻突然傳來道聲音。
林奶奶走了出來,老人家一看院子裡多了個不認識的清俊少年,忙笑著歡迎了句。
又看向還愣愣蹲在原地的林枝春,打趣道,「怎麼來了同學也不招呼一下,七七快讓人進去坐啊。」
「奶奶,他……」
林枝春放下剪子抬頭,剛想說陸在野只是碰巧經過,很快就會走時,熟悉的清越嗓音打斷了她的話。
「奶奶好。」
身上向來散發著股「生人勿近」冷淡氣息的陸在野,破天荒地主動開了口。
連眉眼也不似往日那樣覆著層薄冰。
林枝春驚奇地看見,他唇角勾了勾,然後對上林奶奶的視線,做足了謙恭的姿態。
「我是林枝春同學。」
陸在野耐心地回答林奶奶最開始問出的問題,又掃了眼背對著他的林枝春,不疾不徐地添補了句,「也是她同桌。」
「那你叫什麼名字啊?」
林奶奶臉上滿是笑容,看樣子對他印象很好。
「陸在野。」
「小陸,來,我們進屋裡坐。」
林奶奶親熱地招呼著陸在野往裡屋走去,進門時還特意遞了個眼神給她那還沒站起身的孫女,「七七,給小陸倒杯茶來。」
林枝春:「……」
她抿著唇站了起來,認命地去廚房給人泡茶,可還沒走兩步,就聽見句「不用麻煩了奶奶,我坐坐估計就得走了」。
身形清瘦挺拔的少年,稍稍垂下頭,說起話來溫和有禮。
林枝春還是第一次見他這副模樣。
「那怎麼行?」
陸在野話音才剛落下,林奶奶就拍著他的手背說道,「你可是七七同學,好不容易來一趟,怎麼能就這麼走了呢?」
「她貌似不是很想同我說話。」
陸在野斂了渾身的冷淡氣場,低垂著眉眼示弱,向林奶奶透露著一種「不被林枝春待見」的氣息。
又兀自扯唇笑了句,「可能我們關係還沒那麼好。」
「什麼關係好不好的?」
林奶奶這下更是抓著陸在野的手不放了,一個勁地解釋道,「七七這孩子,平日裡確實是話少了點,也沒什麼朋友。」
「但這不代表你們關係不好呀,你們可還是同桌,那肯定和一般同學還要不一樣些。」
「你這孩子千萬不要亂想,今天中午,必須得在我們家吃飯。」
林奶奶一錘定音,沒給任何人插話的餘地。
??
期間被或被間接或被直接cue到的林枝春,一臉茫然。
她一臉茫然地看著陸在野點頭應聲。
又一臉茫然地看著自家奶奶將人安置在她平日裡最愛的那張藤椅上,然後言語溫柔地對人噓寒問暖。
……
中午林奶奶果然做了一大桌子的菜,林枝春拿了只碗默默吃飯,繼續看著陸在野被熱情關懷。
不過飯桌上,陸在野話很少。
像是受過專門的餐桌禮儀培訓那樣,除了必要的動作,基本不會發出多餘的聲音。
只有林奶奶問他菜色如何時,唇邊才會扯出個淺笑來,低聲說句「味道都很好」。
總之,慢條斯理而又賞心悅目。
林枝春收回視線,卻沒成想在偷瞄的最後一刻和陸在野目光對上了。
有種考試作弊被人現場抓包的感覺……
他已經吃完,正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望著她。
林枝春無法,只得裝模作樣地問了句,「吃完了嗎,吃完了的話,碗放在桌上我來收拾就行。」
而她的言下之意其實是「吃完了,你是不是得走了」。
可還不等陸在野說話,餐桌上的林奶奶就搶先說了句,「不用你收拾,我來,人小陸好不容易來一趟,你不陪人家聊聊天什麼的?」
她跟人聊什麼啊……
林枝春瓷白的臉上爬過絲無奈,可礙於林奶奶那固執的視線,她只有服軟的份。
……
半個小時後,林家院子裡的長廊下
林枝春百無聊賴地坐在台階上,單手撐著下巴,一瞬不移地望著牆角新開的月季花。
在她身後,陸在野恢復了平時的散漫姿態,眼角眉梢都透著股懶洋洋的意味。
可問話時,卻又很凝重,「聽奶奶說,你明天要出去一趟。」
聽了這話,林枝春拽面前狗尾巴草的手一頓,驀地停了下來,好半天才「嗯」了聲。
明天是清明小長假的最後一天,也就是清明節,每年的這一天,她都會獨自前往墓園看望林建國同志。
「明天天氣不太好。」陸在野提醒道。
淞城這個小地方很奇怪,氣候千變萬化,今天或許艷陽高照,明天卻也能是雷雨交加。
「我知道。」
但不管天氣如何,她都會去。
林枝春還是使力把那株狗尾巴草給拽了下來,纖白手指把玩著那刺刺的草,眉間換出淡然情緒。
陸在野稍瞥她一眼。
心下明白她決定好了的事就不會改變,於是也不勉強,只是說道,「我跟你一起去。」
淞城的墓園位於城市的西南角,地勢險峻,荒無人煙,想要進園,不說別的,門口看不盡的長階就得爬個十幾分鐘。
也只有清明節的時候才會稍稍有些人去。
他希望在不改變她想法的前提下,儘量保護她周全。
頓了下,陸在野又搬出林奶奶,說道,「奶奶也同意我和你一起。」
「你跟我去幹什麼?」
林枝春眉間閃過不解意味,今天第一次不躲不避,直直地望向他。
一臉的不可置信,像是在得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之前,絕不會輕易鬆口。
「墓園的路不太安全。」
陸在野薄唇抿成一條直線,語氣冷又淡。
天氣預報顯示淞城明天的天氣是大雨,不排除有雷電的可能。
而墓園數以千計的長階都是青石鋪成,上邊因為常年沒什麼人去,也沒什麼打理,覆著厚厚一層苔蘚。
她一個人,實在太容易出事。
……
「我不需要你陪我一起去。」,林枝春卻不為所動。
她盯著少年淡漠的側臉,忽然就不明白他真正的意圖到底是什麼
明明說了不喜歡自己,為什麼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靠近她,對她好。
林枝春深吸口氣,重複道,「我真的不需要。」
「陸在野,請你回去吧。」
從前的每一次,她都是自己走過來的。
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他們本來就沒有太多相處的理由。
君子之交淡如水,維持著最普通的同學關係,或許才最長久。
_
第二天一早,林枝春就起了床。
特意沒吵醒林奶奶,她輕手輕腳地提上昨晚就準備好的籃子,又摘了朵猶帶著朝露的月季,才掩上院子裡的門,往外走去。
墓園路遠,她乘了一個小時的車才抵達門口。
天空中果然下起了暴雨,她才下車,褲腳就濕了一截。
來不及去管腳上的泥濘,林枝春趕忙撐開傘,護住籃子裡的吃食與月季花。
然後在簡陋的保安亭處登記了姓名時間,一步一步地沿著台階往山上爬去。
纖瘦的背影像是隨時會被風吹走一樣,在雨里搖搖欲墜。
陸在野在台階的最下面,望見的就是她這麼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明明感冒還沒好全,卻沾染著風雨,固執地向上爬去。
他擰著眉,遞給方才給他提供了一個短暫容身之所的雜貨店老闆兩張紅鈔票後,就快步跟在了林枝春後頭。
轟隆隆——
轟隆隆——
天色果然不好,暗沉得不像話的雲層里剎那間劈出兩道閃電來,就連風也颳得愈發的大了。
林枝春手上透明的雨傘被風吹得掀了邊,但她理都沒理,徑直往前走去。
約莫二十分鐘後,她蹲在墓園最里側的一塊墓碑前,輕輕拂了拂石像照片上的水珠,低聲說了句,「林建國同志,我又來看你了。」
「有想我沒?」
她勉強勾出個笑容,挑出籃子裡那朵嫣紅的月季,放在了石碑前,「天上可沒有月季,你為什麼非得離開呢?」
「我明明那麼想你,怎麼一次都不回來看我,不問問我考試考得好不好?」
林枝春絮絮叨叨地說著話,沒說幾句就語帶哽咽。
稍遠處站著的陸在野驀地想起那天在醫務室,女生躺在病床上,面上流露出顯而易見的脆弱,抓著他的手,讓他不要走。
他目光忽地複雜起來,落在林枝春身上的視線低低沉沉。
……
林枝春沒說太久,多數時間在望著石碑出神。
最後要走的時候,才又輕輕說了句「向偉大的緝毒戰士林建國同志敬禮。」
「等我明年再來看你,一定要等我啊。」
……
稍稍收拾了下心中情緒,林枝春理著籃子往山下走去。
雨勢比來時小了很多,只剩微乎其微的毛毛雨,她乾脆就連傘也不打了,孤身走進薄薄一層雨幕里。
但許是蹲久了,精神有些恍惚,沒太反應過來,在下台階時,林枝春忽然腳下一滑。
她突然間驚醒,以為自己要從這千層石階摔下去,或許會摔個血肉模糊之際
——有隻手拉住了她的帽子,連帶著將她整個人穩穩拉住
該怎麼去形容那一刻的感覺?
短短一瞬間從死裡逃生命懸一線,到獲得一線生機,林枝春緊張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半分鐘後,才記得往後看。
順著那隻骨節分明的手,林枝春看見了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陸在野……」
她失神地叫出他的名字,似是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出現在這裡。
身後的人淡淡「嗯」了聲,空閒的左手撐起黑色的大傘,慢慢移至她的頭頂,「別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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