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你是不是喜歡林枝春那種類型的?
錢藝雅話一出,就如那平地驚雷,「轟」地一聲在林枝春心裡炸開了花。Google搜索
也因為她這一句話,林枝春這個角落裡的局外人,一下就被架在了刀面上。
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一瞬間湧上心頭,她腦海里忽然蹦出兩個詞:烈火烹油,萬蟻噬心。
清晨的風徐徐吹過,涼意撲人滿臉。
林枝春站著沒動,只是伸出手顫抖著將門縫又開大了一點點。
大到清清楚楚地看見少年淡漠臉龐,看見他整個人的身形散漫往後靠,雙手倚在橫欄上,漫不經心地抬著眼。
而一旁的錢藝雅仍然在等一個從他口中說出的答案。
錢藝雅目光有些急切地望著陸在野這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直直追問道,「你只要說是或者不是?」
「給個答案對你來說,應該不難吧。」
是不難。
但取決於該如何說。
陸在野覷了她一眼,狀似無意地問了她個毫不相干的問題,「你在學校朋友挺多的吧。」
「是這樣,怎麼了嗎?」
錢藝雅並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這麼問,但還是乖乖答道,且言語中夾雜著毫不掩飾的驕矜。
不是她謙虛,淞城一中就沒有她說不上話的人,學校里大半的男生多多少少都對她有點意思。
很多事情,甚至不用她說,就會有人主動去為她鞍前馬後。
除了陸在野。
這人總冷著一張臉,教人猜不透心思。
可錢藝雅偏偏喜歡他這種冷冷的勁兒。
不似同齡男生沒什麼見識,言行舉止中有意無意冒出來的幼稚,陸在野慣常沒什麼情緒的眼,給她一種窺不破的可靠感。
「我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作為交換,你總得把答案告訴我了吧。」
錢藝雅雙手背在身後,踮著腳,眼也不眨地盯著陸在野看,顯然是對他有著極大的興趣。
陸在野隨口「嗯」了聲,眼神看向別處。
「不喜歡。」,他嗓音散漫,低低沉沉,卻不似作假。
從錢藝雅提起林枝春名字起,陸在野腦海里就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女生抿著唇,澄澈杏眼一瞬不移地朝他望的畫面。
畫面雖轉瞬即逝,但到底還是留下了痕跡。
「你是說你不喜歡我這種類型的,也不喜歡林枝春那樣的?」
一邊,錢藝雅還在不死心地追著他繼續問道。
因為倘若陸在野誰也不喜歡,那或許只是恰好沒有動心,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歡什麼樣的。
那麼,追他自然就又有了機會。
可陸在野卻不再回答。
他垂著眼,修長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不鏽鋼材質的橫欄,莫名有些心煩意亂。
聽著這碰撞之下發出的悶響,他冷不防地開了口,「要是沒別的問題,錢同學你或許可以回去了。」
他向來不喜歡在不感興趣的人身上浪費太多時間。
……
錢藝雅走了。
不管是不是心甘情願,反正是被陸在野一句話給趕跑了的。
空曠的消防通道里霎時只留陸在野一個人站在原地。
他稍稍煩躁地往褲口袋裡摸去,卻又猛地想起,自己已經很久不曾抽過煙了。
口袋裡自然也不會有煙的存在。
但右手還是在口袋裡摸到了個微微凸起的小物件,他隨手摸出來,才發現是片薄荷味的口香糖。
陸在野皺著眉,兩三秒後才恍然間想起,這是昨天傍晚時候林枝春遞給他的。
昨晚,她見他一直翹著二郎腿閒閒坐在病床邊,忍不住開口問了句。
「你無不無聊啊?」
陸在野記得自己當時也沒多在意,只隨口順著她的話,回了句「無聊,能怎麼辦?」
而他那同桌還真認真想了想,好半天才說了句,「那你要不要嚼口香糖。」
說完,細白手指從兜里給他摸了塊淡藍色包裝紙裹著的口香糖出來。
見他愣著沒接,徑直往他口袋裡塞去。
……
陸在野撕開包裝紙,將糖扔進口裡。
就在這一剎那,涼涼的薄荷味就傳遍他唇齒間的每一寸角落,連突如其來的煩躁感也得到了消減。
他眉心舒展,將包裝紙隨手扔進垃圾桶後,就想回醫務室找人。
大步往回走,經過消防通道的大門時,陸在野隨意地瞥了眼,總覺側門的位置稍有改變。
但那裡空空蕩蕩,並無異樣。
他也就沒太在意,而是急著往樓上的醫務室走去。
……
_
林枝春沒有再回醫務室,她直接去找了老余,跟他請了一整天的假,然後回五班教室收拾了些教輔資料準備回家。
「枝春,你臉色怎麼不太好啊?」
她收拾東西的時候,五班正好下了早讀課,教室里人來人往。
正在吃早餐的李舟舟見了她稍顯蒼白的臉色,關切地小聲問了句。
「沒事,只是感冒。」
林枝春扯了扯唇角,勉強笑道,「已經請假了。」
「那你回家好好休息,有事可以給我打電話呀。」
林枝春點了點頭,「拜拜。」
……
等回到家,喝了碗林奶奶煮的薑湯後,她便回屋關上了門。
除了偶爾有些犯暈無力,她這發燒也沒有什麼其他症狀,且比起昨天,好上了太多。
林枝春躺在床上,原想再好好地睡上一覺。
可頭腦卻不聽使喚地保持著清醒,放電影似的,一遍遍回放著昨晚的鏡頭。
她突地記起昨晚照顧自己的人,一直是陸在野。
他給她換藥端水,忙前忙後。
做得不算熟練,但足夠耐心,和他那透著十足冷淡的眉眼一點也不相符的耐心。
這種耐心是給病人的,還是給她的……
青春期的隱秘心思誰也逃不過。
林枝春也不例外,沒由來地,讓這種根本就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問題浮上了心頭。
像是真正的林妹妹一樣。
斤斤計較著「這宮紗是我獨有的,還是姐姐妹妹都有的」。
或許不該計較。
——你是不是喜歡林枝春那種類型的?
——不喜歡。
她已經切實聽到了答案。
像是艘小船還未出海過就已經折戟。
漫長的寂靜打在黑漆漆的,連月光也不曾透進來的臥房裡,一室的沉默在流淌。
林枝春收了心思,手背摸去眼角不知何時出現的水痕,側了個身強迫自己睡起了覺。
期間,放在書包里的手機頑強而又地固執地響過兩三遍,她也沒去管。
只是睡覺。
睡過今晚,又是嶄新的一天。
舊日種種,便可全都繼續留在舊日。
_
星期天是正常休息,林枝春清心寡欲地在家裡刷完了三套文綜試卷,此外還聽了篇英語聽力練手,做了張數學小題。
全神貫注到林奶奶端著杯蜂蜜水進來,她都沒能察覺。
「七七,寫這麼久作業,也該休息了吧。」
林枝春趕忙接過奶奶手中的玻璃杯,抿了一口,「奶奶您放心,我等下就休息,再收個尾就陪您出去看電視。」
「不急不急。」
林奶奶慈祥地笑道,「剛剛舟舟來電話了,問你感冒好點了沒,明天要不要出去玩。」
「舟舟?」
林枝春忽地想起自昨晚起,她就沒碰過手機,而手機原本的電就不多,估計已經自動關機了。
「舟舟什麼時候打來的?」,她追問道。
「就在剛才,問你有沒有空,有空就給她回個電話。」
林枝春想著是有必要同李舟舟說一聲,她的感冒已經好多了,不用記掛。
於是放下筆往客廳走去,「那我現在去回個電話。」
……
在座機上按下李舟舟的手機號,聽著撥號聲「嘟」了大約兩秒後,就被迅速接起。
林枝春試探性地喊了聲,「舟舟。」
對面很快「誒」了一聲。
是李舟舟的聲音不錯,可傳來的又不止是李舟舟的聲音。
「林枝春。」
猝不及防地傳來道冷淡男聲,讓她拿話筒的手都微微顫了下。
林枝春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動了動唇卻沒說出話來,不知道在害怕些什麼。
見她一直未出聲,電話那頭的人不疾不徐地又問了一句。
「林枝春,你好點了沒?」
好半天,林枝春才聽見自己的聲音,輕得不能再輕地「嗯」了聲。
然後,她將話筒拿遠了些,清了清嗓子才道,「那天,那天謝謝你了。」
「謝什麼,嗯?」
清越的少年嗓音染上些電流「滋滋」的聲音,可半點不改其音,反倒平添磁性。
「那天謝謝我,哪天啊林枝春?」
陸在野低低嗤了聲,「這才兩天不見,怎麼就生疏成這個樣子了?」
林枝春握著話筒的手緊了緊。
她無力地合上眼,甚至能想像的出少年此刻說話時飛揚肆意的眉眼。
你就這麼沒用?
林枝春無端地在心底嘆息。
她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己,怎麼這個時候還會被他三言兩語擾了心緒。
深呼吸了一口氣後,林枝春逼迫著自己靜下心來,「沒有什麼事的話,要不先掛了吧,我還有事。」
「謝謝你在我發燒時候的照顧。」
電話那邊似是一怔,林枝春則趁著這個間隙,說了再見後,趕忙將電話掛斷。
嘟——
電話掛了。
空蕩的客廳一下沒了聲音,林枝春慢吞吞地滑坐到沙發上,半天提不起精神來,連跟手指頭都不想動。
她環抱著膝蓋,小小地抽泣了下。
也不是很明白,陸在野那麼一個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的人,今天怎麼就這麼閒,特意借李舟舟之手打了電話過來。
說到底,他們只是同桌。
_
晚上的時候,林枝春還是給手機充上了電。
甫一開機,消息就如紙片般紛至沓來。
她點開消息框處小紅點最多的那欄,也就是李舟舟同學的消息框。
——枝春枝春,剛剛是個美麗的誤會
——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陸大佬正好在我旁邊,正好而已!!!
這麼巧嗎。
林枝春沒說話動了動手指繼續往下翻去。
——枝春,明天真的不出來玩嗎
——就當是放鬆一下,全班同學都在噢
——出來吧出來吧
——小美女快來玩啊.jpg
全班同學一起出去玩?
在林枝春印象中,除了秋遊,五班同學似乎沒有這麼齊地出去玩過。
但一想到,應下的話,或許不可避免地就要同人見面,林枝春猶豫了下,還是決定拒絕。
懦弱也好,膽怯也罷。
她暫時還不太想見到陸在野。
發了條「不了,你們去吧」的消息後,林枝春便再度將手機鎖上了屏,留在房間裡。
至於她自己,則陪林奶奶看《隋唐英雄傳》去了。
老人多喜歡這樣熱熱鬧鬧的武打戲,勝即是勝,敗即是敗,成王敗寇的道理講得很明白。
而少女的敏感心事在這樣鑼鼓喧天的熱鬧面前,轉瞬間蕩然無存。
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林枝春安安靜靜地看了起來。
就是林奶奶看個劇還愛吐槽,一吐一個準。
「這個男的要不得,老婆都懷孕了,還想著娶公主當小妾。」
「這個公主也真是的,人孩子都有了,還上趕著把自己往前送,哪還像個公主?」
「誒呦,怎麼還不止兩個,仗還沒打完就娶了三個?」
……
這吐槽誰聽了不樂,林枝春沒忍住笑出了聲。
可還沒笑夠,就聽見林奶奶話頭指向了自己,「七七,以後可要擦亮眼睛,千萬千萬不能找這種男的。」
「奶奶!」
林枝春趕忙喊了聲,「您看劇不要扯上我啊。」
林奶奶視線從電視機上移開,望著她樂呵呵地說了句,「談戀愛是很正常的,奶奶也不反對,七七要是有喜歡的男孩子,和奶奶說說也不是不可以。」
林奶奶那個年代普遍結婚結得很早,二十歲當母親的人也不在少數。
她是個開明的老人家,知道少年人的心動,條條框框不可能限制的住。
「只要在你高考之後談,奶奶都不會插手的。」
林枝春垂著眼盯著地面,好半天沒說話。
過了會兒,才從林奶奶打量的目光中抬起頭來,說了句「沒有。」
沒有喜歡的人。
……
_
第二天是星期一,往常這個時候林枝春該起來去上學了。
但這個周末是清明小長假,所以她仍然可以在家休息。
不準備出去玩,林枝春決定在院子裡搗鼓搗鼓林建國同志留下來的花花草草,然後明天帶上開得最好的一朵月季花去看他。
拿了把修剪專用的剪子,她蹲在花壇旁,細緻地給每一株花減掉多餘的葉子。
——咚咚
開了一半的院門口卻忽地傳來兩聲叩門響。
林枝春順著聲音抬頭望去,一眼就看見了門邊站著的熟悉人影。
陸在野仍舊是那一身黑,像極了她第一次見到他時穿的那樣。
——上半身松垮穿著件黑色帽衫,下邊是條同色的工裝褲,只不過顏色稍稍深了點。
整個人乾脆又利落,全身上下只眉眼最散漫,那股懶洋洋的勁兒仿佛永遠也抹不掉。
他怎麼來了……
林枝春沒做聲,澄澈如洗的杏眼望過去後,便再沒有別的動作,甚至連手中的剪子也忘了放下。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於是,連最基本的寒暄也沒能說出口。
見她不說話,陸在野徑直開口問尋道,「能進來嗎?」
熟悉的冷淡嗓音在四四方方的院子裡響了起來。
林枝春這才如夢初醒。
出於最基本的禮貌,她不可能拒絕這個要求,於是點了點頭。
得她應允後,陸在野朝她走了過來,停在花前,問的仍然是她的身體狀況。
「林枝春,你好點了沒?」
和昨天他在電話裡頭問的一模一樣。
林枝春稍一抬頭,就對上他那雙狹長的丹鳳眼,裡頭不像往常什麼情緒也沒有,黑曜石般的眼在今日像一汪深潭。
她不敢看,慌亂錯開眼,「好很多了。」
佯裝鎮定道,「你來是有什麼事嗎?」
「沒事就不能來看你?」
陸在野倏而反問,唇角銜著抹淡笑,語氣卻加重了些,「林枝春,你在躲我。」
他甚至沒用疑問語氣,直接上了肯定的說法。
你在躲我。
這是事實。
林枝春不善撒謊,所以連句「你想多了,不是這樣」都說不出口。
且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裡顯露出的情緒,足夠教人明白她心中所想。
陸在野嘆了口氣,「為什麼躲我,嗯?」
「你別問了,行嗎?」
林枝微微蹙著眉,輕輕說道。
她並不是很想將看不見的隱痛,再度撕開。
「行。」,她不想說,陸在野能拿她有什麼辦法。
「我不問,」
陸在野隨手拂去她身上沾染上的小塊泥土,緩聲問了句,「那待會的集體活動你總得參加吧。」
「我和舟舟說了不去。」
林枝春堅定地搖了搖頭。
「那我也不去。」,陸在野乾脆在台階上坐了下來,姿勢冷淡又隨性。
??
「你,你為什麼也不去了?」
林枝春瞪圓了眼,怎麼也沒想到他會說出這麼一句話。
「不去就是不去。」
陸在野低頭整理著衣袖,懶懶掀起眼皮望她一眼,「哪那麼多廢話可講。」
這個星期天,難得天晴。
太陽從重重雲層里爬了出來,將金光撒給世間萬物。
又像是格外偏愛少年眉眼一樣,淡淡一層金光給人全身都鍍上了層光暈。
陸在野整個人,在光下,耀眼得不能再耀眼。
……
而很久以後,林枝春才知道五班這次去淞城展覽館中心的費用,是陸在野一個人出的。
在全班乘坐大巴啟程前往的展覽館的時候,他拿了兩張連在一起的號子來找她。
去與不去,對他而言,本來就沒有多大意義。
以至於後來他嗤笑著對她說,「要不是為了找你出來,淞城那小破展覽館有什麼可看的?」
要不是為了找你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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