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枝春,陸大佬說話也好帥。」
還是李舟舟同學的說話聲,喚醒了正愣在原地的林枝春。
她倉促抬眼,就看見身旁的李舟舟咽了咽口水,接著說道,「特別是他替你說話,這個行為簡直帥爆了呀。」
當著全班人的面,一字一句地替她剖析謠言的荒謬之處。
最後那句反問「作為朝夕相處的同學,難道你們不比別人了解她」就像一柄小槌錘,驀地敲擊在現場每一位同學的心上。
一下一下,敲得人心間似有電流穿過四肢骨骸。
站在後門口的林枝春只覺自己,連指尖都是麻的。
「枝春,陸大佬這麼維護你,他是不是……」
李舟舟附在她耳邊,最後幾個字恍若囈語,小得幾乎聽不見,但林枝春還是從她直白到不加掩飾的眼神里讀懂了那幾個字。
——他是不是喜歡你呀
都是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再如何懵懂乾淨,也仍是處於這個看雨不是雨,看月不是月的年紀,春風一起,那些朦朦朧朧的心思就能在瞬間升騰而起。
喜歡兩個字就像一顆石子,輕易就能激起千層浪花。
小城裡的高中生每天被老師家長耳提面命「不准早戀」,嚴防死守之下,這個詞的忽然出現,實在太容易叫人心生慌張,林枝春也不例外。
她對上李舟舟視線,一時語噎,純粹是因羞怯而生的熱意蔓延至耳畔,燒紅了往日裡小巧白潤的耳垂。
李舟舟倏爾湊近,近觀她臉上神色,小聲嘀咕道,「枝春,他對你好像真的很好誒。」
反正,比一般人是要好的。
不怪李舟舟會有這種想法。
一進校就統一全年級審美的陸在野是公認的焦點,女生目光追逐的對象,偏偏臉常年冷著,不僅狹長的丹鳳眼裡極少露出笑意,渾身上下還散發著股「生人勿近」的氣息。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會當著所有人的面,不咸不淡地給林枝春四散到全校的謠言作個澄清。
「舟舟,他出言相助,我確實得感謝他。」
斂了面上慌張,林枝春慣常安靜淡然的臉換上沉著神色,然後認真說道,「但他的善意不應該成為我們胡亂揣測的原因。」
「下次不要再開這樣的玩笑了。」,她牽著李舟舟的手,澄澈的杏眼直直望了過去。
那雙眼裡明明什麼都沒有,卻又好似什麼都有。
溫柔得不像話。
也乾淨得不像話。
……
望著近在咫尺的教室門口,林枝春卻沒有進去,「你先回去,我去找周圓。」
她準備一鼓作氣地把事情解決完。
李舟舟聽到她這麼說,下意識說道,「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你回去學習吧。」
林枝春扯出一個淺笑,笑意融在彎彎眉眼,「舟舟謝謝你,但我自己能解決的。」
這件事過後,由蘇明惠女士引發的恩恩怨怨,從此都與她無關。
-
林枝春沿著走廊往對面走去。
周圓同她一樣,在文理分科的時候選擇了文科,不過她學的是藝術,而藝術生有專門的班級,位於四樓盡頭的教室就是特長生十一班。
淞城一中每個年級都會有這樣一個班,專為學習美術、播音、體育等特長的學生設立。
和別的班不一樣的是,這個班的成績懸殊會更大,高考後,有的人能上北體、央美或是中傳這樣的頂尖學府,也有人混不下去乾脆連大學也不去上了。
總而言之就是魚龍混雜。
還沒進去,林枝春就聞到一股刺鼻的煙味,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耳邊卻忽地響起一句刺耳的「少裝了」。
她扭頭望去,循著聲音來源,輕而易舉地瞧見女生小團體中的周圓。
「周圓,打火機有沒?」
「桌里,自己拿。」
聽著他們之間的對話,林枝春沒多猶豫,直接出聲喊道,「周圓,有空談一下嗎?」
補著口紅的周圓抬起頭來,面上飛快露出譏諷,「你找我能談什麼,你們一個兩個的就這麼喜歡找我談?」
一個兩個?
林枝春敏銳地覺察到周圓話中重點,除了她,還有誰來了嗎?
她不動聲色地把周圓從人群中帶走,引到一旁的空教室里。
周圓卻不願多說,直接「啪」地一聲合上手中的鏡子,承認道,「是,空間裡的說說是我讓人發的,可這不是你欠我的嗎?」
「現在是怎麼回事,讓你那好同桌來了一趟還嫌不夠,現在還要親自來跟我要這個道歉嗎?」
「我明明就沒有錯,憑什麼道歉?」,女生漂亮的臉逐漸扭曲,音量也不受控地拔高。
為什麼一個個地非說她做錯了,被破壞家庭的明明是她。
現在她只不過是給那個小三的女兒一點教訓罷了,為什麼所有人都要來指責她?
眼看著周圓情緒逐漸失控,林枝春一言不發地合上空教室的門,免得讓更多人看見她失態的樣子。
「周圓。」
關上門,林枝春冷靜地喊出她的名字,一字一句地糾正她,「如果你在網上隨意公布他人隱私,造謠曲解事實,且引導輿論方向繼而引發網暴,也不算做錯的話,那什麼又是錯呢?」
犯錯者從來不會主動發現自己的錯誤。
他們大多一廂情願地相信自己看到的,而不去管真相究竟如何。
「我沒有對不起你,是你一直覺得我和我媽破壞了你的家庭。」
可憑什麼你覺得的,就是對的呢?
林枝春清凌凌的視線恍若能穿過人的靈魂,「而且據我所知,結婚的事是周叔叔提的,同居也是周叔叔提的,就連婚宴策劃也有周叔叔的參與。」
「是你媽給我爸下了降頭,花言巧語蠱惑了他!」
周圓大喊,「你媽當初接近我們家就是不懷好意的!」
「如果一個成年男人就這麼輕易地被人給騙了,他是不是太沒用了點。」
林枝春搖了搖頭,面上一點表情也沒有,眼神里僅存的情緒不知是無奈還是憐憫。
「你少胡說八道。」,周圓接連退了好幾步,眼底的高牆一點一點被擊潰。
她猛然記起不久前來找她的陸在野,他倆說話時臉上的表情簡直如出一轍。
陸在野也是這樣,嘴角稍稍勾著,若有似無地嘆著氣,「照你這麼說,林枝春她媽手裡是拿著把刀,抵在你爸脖子上逼著你爸和她結婚?」
當然沒有。
周圓被陸在野說得一怔,剛想反駁,就聽見面前的冷淡少年繼續說道,「你口口聲聲罵人小三,那你爸算什麼,出軌男?」
他說這話時,臉上沒個正形,偏偏言語鋒利,字字句句剖開殘酷真相來。
「我不覺得一個家庭的破碎,可以完完全全算在另一個女人的頭上,再說,他們不是離了婚才在一起?」
陸在野幾乎沒有對女生說過什麼重話,頓了好一會,才抿著唇扔下這麼一句,「收收你的玻璃心。」
收收你的玻璃心,而不是以此為藉口去傷害別人。
且陸在野從頭到尾低闔著眼,壓根兒沒看過她。
點到為止後,他就轉身離去,徒留乾淨利落的背影在走廊的地面上一晃一晃,直至消失不見。
……
林枝春和陸在野的聲音輪番在周圓腦海里響著,儘管她隱隱約約覺著他們說的是對的,卻又不願意輕易承認。
那種崩潰就像是一直支撐著自己的高樓,突然就塌了。
而她,站在廢墟旁,不知所措。
「今天我會把空間裡的說說刪乾淨。」
周圓脫力般靠在椅背上,最終還是妥協了。
「好。」
林枝春將目光從她身上收回,最後淡淡說了句,「我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的牽扯,麻煩你也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她沒有多餘的同情心,可以用來憐憫一個傷害過自己的人。
「還有,記得道歉。」
說完,林枝春起身,往門口走去,當手扶在門把手上的時候,忽然聽見背後傳來的一聲很小很小的「對不起」。
她沒有再回頭,而是利落地將門打開,然後走了出去。
她要把和周圓有關的一切都關在這扇門後,從此這些不再,也不該是她的困擾。
……
出了教室後,天邊是湛藍晴空,臥著形狀不規則的雲。
可是有一線金光從雲層里直直冒出,不偏不倚地打在淞城一中的教學樓上,剎那間,玻璃也折射出五光十色的斑斕。
林枝春慢慢踱著步子往回走,恍惚間抬頭,正好看見此情此景。
她無法形容眼前看到的震撼景象,於是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準備將其拍下來。
「幹什麼?」
可手機還沒完全拿出,頭頂就響起一聲戲虐。
陸在野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她的身後,修長手指毫不費力地將手機從她手中奪走,「同桌你不好好學習,在這玩手機,嗯?」
他聲線疏冷,問話時猶為明顯,林枝春被他問得輕易紅了臉,下意識就要將手機搶過來。
可就在她踮腳時,陸在野輕輕鬆鬆地將右手抬起,將手機舉到一個她踮腳也拿不到的高度。
幾番爭搶下來,林枝春果然沒能把手機奪回來。
可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啊。
林兔子果斷跳起,想要憑藉跳起來的高度,一舉將手機奪回。
陸在野挑了挑眉,像是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驚訝到了,倒也沒躲,整個人拿著手機沒動。
但就在林枝春指尖就要觸碰到手機外殼時,稍遠處傳來一聲暴喝,「你們幹什麼呢?」
這聲音……
像極了學校主管道德風化,每周一都要在升旗台上強調一番「學習為主,休息為輔,戀愛萬萬要不得」的教導主任王有光王主任。
林枝春被身後這一聲嚇得忘記了自己起跳的動作,右腳突地著地,跌了下來。
眼看她站不穩就要摔,陸在野皺了皺眉,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低低說了句,「站好。」
結果,暴喝聲愈加的大了。
「那個男同學,你趕緊把手給我鬆開!」
「光天化日之下,你們這是幹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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