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等陸在野再回到教室,已經是第四節課過後的午休時間。
他外套綁在腰間,裡頭只穿了一件黑色短袖,流暢的小臂就這麼赤.裸裸地暴露在了空氣中。
三月的室內還沒開空調,室溫不過幾度,不過他看上去像是真的一點也不冷。
林枝春眼睜睜地瞧著他把半人多高的教輔書堆在了她桌上。
?
「這是……」
「這個學期發的新書。」,陸在野神色一怔,似乎在對她這副吃驚的模樣表示不解,嗓音冷淡地補充了一句,「老余讓我去領的。」
說完又面無表情地補了句,「順手就把你的也拿上來了。」
哦,林枝春明白了。
眼前這一大沓是他們本學期的教輔資料,怪不得看著這麼眼熟。
可是她要怎麼告訴陸在野她的已經領了,在寒假放假之前,老余看她學習進度較快,直接讓她把下學期的資料給拿回去做了。
此時陸在野就站在一旁,雙手反撐在她桌子上,林枝春稍一抬頭,就能瞥見他利落的下頜線,少年清雋的喉結在空氣中划過優美的弧度。
她只能硬著頭皮開口,「謝謝,但我已經有了。」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陸在野在她課桌抽屜里瞧見與他搬回來的一堆書里,一模一樣的教輔封面。
「不好意思啊,讓你白拿了。」
林枝春是真的很不好意思,她從小就是這麼個性子,不願吃一點虧更不願占別人一點便宜。
這突然間,教人白跑一趟,她心裡委實過意不去。
她仰著頭,正想說「要不我請你吃個飯吧」時,陸在野開口了。
「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他嗤笑出聲,懶洋洋地說道,「幫同桌拿個東西而已,談不上費力氣。」
說完,他就出了教室門,留給林枝春的又是那樣一個瘦削卻又利落的背影。
他走得很急,急到還沒來得及和她恢復上午時候那段無疾而終的對話。
林枝春只能透過門縫看見,他們班的另外幾個男生追了上去,勾著他的肩,簇擁著他往教學樓外走去。
是有什麼事嗎?
她嘆了口氣,卻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得動手把堆她桌上的教輔一樣一樣地拿了下來,分成兩份,一份塞進陸在野自己的課桌,一份便宜了前桌的李舟舟同學。
-
放學的時候,陸在野還沒回來。
這是翹了一下午的課啊?
林枝春皺眉,望見午休和他一起出去的那幾個男同學已經回來了,於是抓住一個詢問道,「陸在野呢,他不是和你們在一起嗎?」
「陸哥啊,他,他在校西門。」,男生支支吾吾的,但最後還是在林枝春那種「你不說我就一直看著你」架勢下敗下陣來。
西門?
淞城一中最偏僻,幾乎沒有學生會去的一個校門,陸在野去那幹什麼?
得到答案後,林枝春把尚未做完的值日做了。
做完之後,教室里已經沒有一個人影,她拿著鎖門的鑰匙,視線落在她鄰桌的黑色挎包上,是陸在野的。
猶豫了好一會兒,她最終還是那個包拿上,然後把教室門給鎖上了。
林枝春不打算在原地等陸在野回來。
她直接往西門走了過去,越往那邊走,學生越少,雖然還是在一中校園內,荒草叢生的破敗卻讓人莫名生出種戰慄之感。
她狠了狠心,快步走了過去,果然在西門的鐵柵大門處瞧見了半蹲在地上的陸在野。
他手裡拿著個銀白色的打火機,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著,指間隱隱約約透露出來的一小截似乎是根煙。
他抽菸?
林枝春沒來得及多想,先喊了他一聲,「陸在野。」
少女清脆的咬字迴蕩在冷清的校西門,讓人想忽視也難。
陸在野聞聲回頭,一眼就瞧見了不遠處那個扎著高馬尾,穿著整齊校服的身影,他眉心不著痕跡地皺了起來,她來這種地方幹什麼,放學了還不回家?
可他還沒來得及說話,身邊就傳來令人不舒服的戲虐聲,「喲,陸哥這妹妹是誰啊,看著跟陸哥你關係匪淺啊。」
林枝春聽到那幾句不懷好意的戲虐聲後,就知道陸在野並不是一個人,再一看,才發現,他身後的老舊的建築物殘墟後頭還站著一幫子人。
這才開學第一天,陸在野怎麼會和他們沾染上關係?
正在她亂七八糟地想著當下這個局面是如何形成的時候,她看見半蹲在那的人倏爾站了起來。
「把嘴放乾淨點。」,陸在野表情冷淡地環視了邊上這一圈人一遍,手中打火機的蓋子突地合上,發出清晰的「咔擦」聲。
「怎麼還說不得了,我們老大是給你臉,陸在野你別給臉不要臉!」
「你們(5)同學那件事既然想解決,好歹拿出點誠意來,弟兄們也都不是嚇大的。」
另外幾個跟班似的刺頭在旁邊一起跟著搭腔。
這群人中染了囂張紅髮的似乎是他們的頭頭,他稍一抬手,示意弟兄們安靜,然後往旁邊的草地上淬了口唾沫。
指著陸在野說道,「我知道你是新轉學來的,可能不太懂咱們學校的規矩,但沒關係,規矩這種東西教一教就會了。」
他舉著張不知道從哪掏出來的白色欠條,朝陸在野揚了揚,「既然你說(5)班這事找你,那你就替他們把錢給了吧。」
他又上下掃了眼陸在野身上穿的,扯出個林枝春望著只覺得噁心的笑容,「陸少爺應該不缺這麼點錢吧?」
「是不大缺。」,陸在野仍舊把玩著手中的打火機,手指在機身上下摩挲著。
林枝春驀地想起那天動手教訓那個黃毛時,他說話也是這般,語氣平淡,語調沒什麼起伏。
她望著那張「欠條」還有那幾張囂張的嘴臉,心下忐忑。
——她怕他會像那天一樣,同人打起來
可今天對方人多勢眾,他怎麼看也不占上風。
而那邊陸在野似乎是要落實她這種擔心似的,徑直接過那張輕飄飄的白色借條,然後看都沒看一眼,冷冷地扯起嘴角後,直接給撕掉了。
撕掉了?!
連對方都沒有預料到他這個顯得很是挑釁的舉動,且他還不止於此。
颳得人有些生疼的寒風中,他將銀白色打火機狠狠一擲,直直砸在那染著紅髮的頭頭臉上,險些當場將人牙給砸下來。
「要錢?就憑你們?少他媽做夢。」
陸在野往後轉身,迅速地跳下台階,沿著小路飛馳而過。
經過看愣在原地的林枝春時,反手抓住她的手腕,然後就這麼扯著她在校園裡跑了起來。
「陸在野……」
慌亂中,林枝春下意識地喊出他的名字,在風聲擦著耳邊而過的瞬間,她恍然間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漏了一拍。
身後那群人自然不會善罷甘休,在捂著嘴的紅毛一聲令下後,就追著他們一路狂奔。
但陸在野的反應和速度實在夠快,短短兩分鐘,就帶著她從幾近荒蕪的西門拐進了平時供學生上實驗課使用的樂知樓。
他扯著她跑進了一間空教室,然後動作機敏地關上了門。
門合上,聽到金屬鎖扣發出「嗒」的一聲的那一刻,林枝春虛脫地從門上滑了下去,她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劇烈地運動過了。
「陸,陸在野……」,她想問問他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一切又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嘴卻忽地被只掌心溫熱的大手給捂住了。
林枝春一低頭就能瞧見鼻翼下方的手,指節乾淨修長,沒什麼奇怪的味道,恰相反,她隱隱能聞見股淡淡的柑橘味,像是才剝過小橘子沾染上的果香。
她氣息還不穩,呼吸多半灑在那隻捂著她嘴的手上,這個認知讓她臉上閃過一絲赫然。
恰在此時,門外響起好一陣腳步踢踏聲。
「人跑哪去了,會不會不在這裡,他拖著個女的,還能跑這麼快?」
「都給我分頭找,老子非得報這個仇不可。」
腳步聲漸遠,等到門外徹底沒了聲音時,陸在野才低聲解釋了句,「抱歉,怕聲音被他們聽見。」
說完,他就將手挪開,像是在做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沒事。」,林枝春點頭表示理解。
當看到他朝自己伸出手時,又搖了搖頭,不好意思再次麻煩他,輕聲回絕道,「沒關係,我自己就可以……」
然而話還沒說完,就被他一把扶了起來。
少年的手遒勁有力,將她從地上扶起再順手拉至課桌的一整個過程,完成得行雲流水,簡單自如。
空蕩的大教室里忽地陷入沉默,林枝春愣愣地坐在課桌上,一瞬間忘了該如何開口,開口又該說些什麼。
陸在野不笑的時候通常顯得很冷漠,不好接近,尤其是他嘴角下撇著的時候,周身氣場都要冷上一度,就像方才,在那群人面前,將打火機徑直往人臉上丟去的時候。
可他這會兒漫不經心地望著,他這不管站哪兒都是腰背挺直的小同桌時,唇角忽地勾了勾,「以後拒絕的話就不用說了,說聲謝謝就行。」
「哦」,對於他這話,林枝春沒再多糾結,從善如流地答了句「謝謝」。
她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借條的事,正猶豫著該如何開口時,頭頂卻忽地又傳來陸在野的問話聲,「你今天為什麼來西門,找我?」
除了這個理由,陸在野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能讓她突然出現在那裡。
林枝春手中還攥著他那個幾乎沒什麼重量的挎包,聽他問,直接就把包給人扔了過去,她言簡意賅地回答道,「鎖門的時候你包還在教室。」
陸在野對此置之一笑,「這種事以後可別干第二次。」
給人送個包,把自己搭進去,聽起來可不太值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