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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家逐道 - 077 正好西境林場缺人字體大小: A+
     
      午時四刻,秦學宮。

      107年新晉的學士們已經先後分宿、選堂,確立了自己未來的發展方向。

      其中,如嬴越、謝長安這樣拜了師門的,按照老師的指點選堂即可,比如嬴越就主墨次法,順著范伢的道路前行。

      至於沒有師門的,多半也有明確的意向,如黃洱就主儒次法,硬著頭皮竟連龐牧的大堂都選了。

      但還是有少數人十分迷茫。

      比如,被請進側宮小堂,剛剛才落座的姒青篁。

      在她面前,左韓蓀右范伢,再之後則是嬴璃、龐牧、姬增泉和毋映真。

      整個學宮的頂層小圈子就在姒青篁面前。

      這些人似乎是剛開過會的樣子,面上本有些乏意,可一見到姒青篁入場落座,卻又一個個不懷好意起來。

      檀纓的事,已然如此了,惦記也沒用。

      姒青篁,才是今天的主題。

      這一次,范伢也學聰明了,斷然不再擺出那副剛毅的形象,一臉都是和顏悅色,只盡全力讓自己柔軟下來,大有周敬之化的趨勢。

      見姒青篁坐穩,他才溫聲細語道:「姒學士,昨晚歇息得可好?」

      姒青篁瑟瑟發抖:「……好……好……」

      「分宿可還滿意?」

      「滿意……」

      「那拜師之事,可有決斷?」

      姒青篁聞言一咬牙,重重點了下頭:「嗯。」

      這下學博們的表情可就精彩了。

      昨天不是還讓學宮決斷麼,怎麼突然就有明確的意向了?

      莫不是哪位學博的表現,征服了姒學士?

      想到此處,談到表現。

      龐牧第一個理了理領口,正襟危坐。

      哼,想是我借破境滅偽儒之緣,以儒之大道征服了姒學士。

      青篁,你雖對我儒有成見,但你還年輕,孺子可教。

      一定要拜我的話,我婉拒三輪,收你為徒便是了!

      與此同時,韓蓀面露淡笑。

      過去兩天,我於談笑間釐清了這如亂麻一樣的局勢,揮斥方遒,坐而不亂,這才給姒學士吃下了最後的定心丸吶。

      便是范伢,也有一種死灰復燃的感覺。

      如果是聰明的孩子,應當是理解並尊重嚴師的。

      更何況我昨日親自為檀纓釋道,說清了南北暖寒的原理,闡明了勢之論。

      姒學士既是大才,應當能理解,只有我范伢才有資格教導你這件事。

      至此,堂內變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其他人只吃瓜看戲,只待姒青篁說出那個名字。

      然而姒青篁的臉卻越來越紅,扭捏片刻後,突然兩眼一閉,放棄自我一樣說道:「我想拜璃公主為師!」

      瞬間。

      咔!咔!咔!

      三道天雷在韓蓀、范伢和龐牧的腦中劈過。

      毋映真和姬增泉大樂對視。

      贏璃更是誠惶誠恐:「姒學士……我這個學博只是掛名的,不收徒的。」

      姒青篁低頭搓著手道:「可……可我聽周學博說,璃公主主動接過了鄒慎的職務……」

      「啊,我那是……」贏璃頓時迷離,瞄著外窗道,「就是暫時代理一下……」

      姒青篁卻只瞪著她,出奇堅決地點了點頭:「那……我暫時拜師也可以……」

      「這,這我……」

      「璃公主是不喜我麼……」

      「喜,怎能不喜,只是我從未收過徒……怕耽誤你……」

      眼見二人哼哼唧唧,還是姬增泉抬手說道:

      「姒學士你先冷靜一下。

      「你與璃公主,都是兩國現王的子嗣,以師徒尊卑相論,未免折了越王的面子。

      「此外,你前師為衛磐子,此番拜師,最好拜與衛磐子比肩的名士。

      「璃公主才學境界自是足夠,但年齡資歷稍淺了一些。

      「若你志在法家,當拜祭酒為師,以璃公主為師姐才對。」

      姒青篁聞言低頭答道:「姬學博所言極是,只是我還並沒有明確志向,只想先拜師求學。」

      贏璃聞言問道:「都此時了,還未明道?」

      「未。」

      堂中短暫一滯後,范伢重而正色,誠然問道:「那可否請教一下,姒學士想追求的道是怎樣的?」

      姒青篁慌道:「這……我恐要說大逆不道之言了……」

      「百無禁忌。」范伢抬手道,「你說的多過分我也不會斥責,但龐牧我管不來。」

      「唉!」龐牧一叫,便也跟著擺手道,「無謂了無謂了,蔑儒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個,說就是了。」

      贏璃也隨之說道:「姒學士,我們必須要先了解你,才好教導你,大膽地說吧。」

      在贏璃的鼓勵下,姒青篁使勁點了點頭,抓著裙角一點點描述道:

      「我所追求的道,應不似儒家那樣困束人心,也不似法家那樣規訓人行。

      「比墨家更理想一點,比名家更務實一些。

      「比道家更兼濟天下,比農家更探索自身。

      「這道許人個性百出,卻又存在一個倫理邊界。

      「這道有他不變的準則,卻又應隨著世界的變遷而改良。

      「這道應能引著儘可能多的人向前去,也能保護儘可能多的人不被踐欺。

      「他在需要的時候,可以挺身而戰。

      「他在不需要的時候,亦可無為而治。

      「大約……就是這樣了……」

      如此的描述,讓滿堂人一頭霧水。

      姒青篁好像說了一堆矛盾的東西……

      這道又要是水,又要是火,又是集權又是自治。

      然而即便如此矛盾,韓蓀與范伢卻還是品出了一番味道,對視點頭。

      范伢:「此道,兼具變與不變。」

      韓蓀:「此道,顧己亦顧天下。」

      二人至此一番苦笑,便又齊齊望向姒青篁。

      范伢:「姒學士,這樣的道你只能自己去追尋了。」

      韓蓀:「樣樣兼具,便是無道,我不認為存在這樣的道,卻或有這樣的教。」

      聽聞這個「教」字,所有人都心頭一肅。

      受光武帝與各家學派的影響,坐在這裡的人,對教的態度都很不好。

      同樣是信奉一些東西,「道」與「教」的分界線在哪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詮釋。

      但至今為止,最為公認的詮釋是光武帝所說的:

      「凡教眾,堅信永無可證之事,追尋永不可達之地,許人永不可溯之賜。」

      當然,根源追問的話,光武帝所追尋的天道或也不可證、不可達,不可溯。

      從這個角度來說,堂內眾人或也只是天道信徒,只是與教眾所信不同罷了。

      總之,基於這個或許狹義的定義,在光武帝鮮明的態度下,主流道派對於「教」具有天然的敵意,這也是為何諸如「魂家」、「苦修家」這樣含有「教」色彩的「道」,第一時間便被噬滅的原因之一。

      眼下,經韓蓀一點,姒青篁的追求,似乎正有「誤入歧途」的危險。

      唯有姒青篁本人委屈搖頭:「不是的,不是教,只怪莪才疏學淺,說不清……」

      范伢眼見她一言不合又要哭,忙柔聲抬手:「無礙……無礙……慢慢學……慢慢學……」

      韓蓀也隨即起身:「既如此,姒學士拜師的事就再緩一緩吧,我等學博的大門隨時向你敞開。」

      贏璃也和顏笑道:「便如祭酒所說,你隨時都可以來找我,你我雖無師徒之名,卻仍有同學之誼。」

      「致歉……致歉……」姒青篁忙躬身與眾人行禮,「我又耽誤學宮的時間了。」

      「不耽誤,正閒。」韓蓀說著忽然想到了什麼,惡趣頓生,當即滿懷好意笑道,「姒學士尚未明道不假,但總有個厭惡的排序不是?」

      「啊?」

      「你看,我法、墨、儒、醫、化物在此,你且排一下,讓我等有個惦記。」

      「這……不敢……」

      「不說可不許走。」

      「???」

      「唉,當個笑談而已,說便是了,說了立刻就可以走。來來來,按厭惡排。」

      「…………」姒青篁只一扭頭,「儒、法、墨、化物、醫。」

      話罷,躥身而逃。

      韓蓀本是惡趣,外加打探一下姒青篁對各家的偏好意向。

      但聞法家竟然是她第二厭惡的,自己卻也苦兮兮一坐,把自己給坑了。

      「哈哈哈哈!讓你來這套!」龐牧反倒大喜,「你我大差不差啊,祭酒!」

      韓蓀只正冠苦笑:「好了,姒學士無非厭政而已,與政越遠,學說越純粹,她越喜歡。」

      ……

      側宮小堂門前,小茜等候已久。

      一見姒青篁出來便撲了上去。

      「拜成璃公主沒有?」

      姒青篁只搖了搖頭,淡淡地挽起了小茜的胳膊,一路朝外走去。

      小茜耐不住埋怨道:「那好歹祭酒、司業選一個唄,又不虧。」

      「如果只論將來境界成就的話,隨祭酒入法家,或隨司業入墨家,當然都是上佳之選。」姒青篁輕嘆道,「只是我心裡還是不乾淨,想不明白,覺得自己配不上……我明明沒那麼認可法家,又有什麼資格順著韓非子的路走下去呢……」

      「哈哈,整天想來想去的,哪兒那麼多道理?」小茜忽笑道,「不如入我唯物家算了,我叫你小姐,你叫我師姐,我給小姐暖床,你給師姐揉肩,咱倆各論各的。」

      「???唯獨你家,打死也不入,我隨茄臉從儒我也不入!」

      ……

      申時,咸京墨學館。

      對檀纓來說,這一天過得實在飛快。

      他只知道書佐送過一次飯,卻也不記得何時送來的,他只記得自己吃了,卻又不知道餐具是何時取走的。

      他更不知道,現在已經是閉館的時間了。

      若是往常這個時候,館裡的墨者自然早就放下了手裡的事,只待下工鍾一響便會一涌而出。

      可今天,他們卻與來往學士和坊人,不約而同地圍到大堂樓梯口旁邊的角落。

      這個小凹槽里,樹立著一塊板子,板子上貼著一張題。

      題下面有大片的空白,空白下面還掛了一支炭筆,似乎是讓人寫下答案的。

      但十天來,空白卻始終空白,炭筆也未曾有人碰過。

      直到此時,女書佐才只好搖了個頭,將這道無解題面揭下。

      圍觀而來的墨客學士與坊人,這也便開始摩拳擦掌了。

      「館主的題,一旬一換,最近幾個月可都沒人解出來。」

      「該換個簡單的了。」

      「倒也不會太簡單……畢竟解出一題者,便可與館主同席午食,可提一問,或求一事……嘿嘿……」

      「嘿你娘嘿,館主那是你能想的?我若解出題,必請館主審閱我家的水鍾圖紙,求改良之方!」

      「無趣!我若解出題,必請館主換身白裙穿一天,這墨者簡裝配不上館主。」

      「這麼說白裙是不錯……」

      眾人期待之間,女書佐已將新的題面貼好。

      場面瞬間靜了下來,幾十隻眼睛都瞄向了板子——

      【一個粽子賣價3銖,吃過之後可得1粽葉,5粽葉可換一個新粽子。

      【我有1234500銖,請問最多能吃到多少粽子?】

      看清此題後,少數人當場表示頭暈,退到了相對邊緣的地方。

      多數人則同時盪出了一個念頭——

      這題不難,有機會!

      更有甚至,已經掏出隨身的小冊或算珠擺弄起來。

      若是簡單題目,比的就是一個「快」字了!

      與范畫時共進午餐,提一問或求一事,機會近在眼前。

      片刻間,便見一青年愣頭墨者飛撲上前,抓起炭筆便要寫。

      「稍安。」女書佐忙抬手一攔,問道,「朱奇,你的答案是多少?」

      「493800!」墨者朱奇中氣十足喊道,喊完之後不忘四顧道,「493800啊!我先說的啊!明日與館主同席午食之時,會求館主換輕裙羅襪一天!諸君意下如何?」

      眾人見他喊出了這個數字,又想了一下輕裙羅襪,一時之間竟也萬眾一心了。

      「我支持!」

      「妙啊!」

      「你可不許求別的。」

      「哈哈哈,館主也有今天!!!」

      然而在這叫好聲中,女書佐卻只擺了擺手:「館主特意說了,493800是標準錯誤答案,不要占用館裡的紙。」

      「啊?!!」朱奇瞪目道,「怎麼可能不是493800?每15銖可換6粽,算下來就是493800啊!」

      旁人也都看著自己的算式與算珠陷入沉思。

      倒是有幾位一拍腦袋,當場便另起算式。

      女書佐也只擺著手道:「館主特意出了這道簡單的題,只求諸位閉館回家潛心計算,莫要浮躁,明晨再來答便是了。」

      然而眾人卻不見退意,甚至有幾個已經趴在地上列出了長長的式子。

      朱奇見狀,也忽一拍頭:「糟糕,不該把過程告訴你們的。」

      話罷,他便也回身趴牆狂算起來。

      女書佐無奈,只好開始趕人:「在這裡現場算的不作數!過了子時才算下一旬,最早也要明晨作答,閉館下工,都給我下工!」

      費了好一番功夫,女書佐才終於將人們哄走,關了館門。

      隨著大門一關,她卻也眉色一肅,盪出了一臉邪惡的笑容。

      哈,我知道怎麼算了!

      接著便自己跑回小房列式計算。

      先用15銖買5粽,得5粽5葉,這5葉又可再換1粽,這樣便是6粽了。

      所謂15銖可換6粽,就是這樣來的。

      只是朱奇那個大傻子忘記了一件事。

      最後那個用5葉換到的粽子,吃過之後,還會留下一個粽葉!

      所以正確的說法是,15銖可換6粽和1葉!

      如此一來,每15銖換6粽算一個小輪次,每5輪過後,便又集滿5個粽葉,可多換一個粽子。

      然後就這麼算下去……

      片刻後,女書佐終於得出了一個答案。

      哈哈哈!

      館主是我的了!

      她這便興沖沖跑到館主室敲門而入,牛氣哄哄叉腰道:「館主,答案可是510260?」

      此時,范畫時正歪支著頭看著刊物,只一翻頁道:「差得遠呢。」

      「哈?!」書佐抓頭道,「我已經算到每5個小輪次,會額外集滿5個葉子多換一粽了,這還是錯了麼?」

      范畫時無味道:「多換出了一個粽子吃完後,不是又多出一片粽葉?」

      「啊?是啊!」書佐抓頭驚道,「這樣一來,每25個小輪次,又要多出一個粽子……然後75個輪次就又又要多出一個……啊啊啊……腦子……我的腦子……」

      范畫時只搖了搖頭:「就是怕你們這樣硬算我才加了兩個零的,現在看來零還是加的少了。看樣子,就算是用笨辦法,很快也會有人解出了,權當是鼓勵勤勉了吧。」

      「誰愛勤勉誰勤勉吧。」女書佐只無力一坐,「館主,我提醒你一下……他們都盼著你換輕裙羅襪呢。」

      「只說可以求,又未說我必應。」范畫時又翻了個頁道,「要看魅色去歌樓便是了,與我提這樣的請求……正好西境林場缺人,哪個精力太多沒地方裝,便派他去監工個一年半載罷。」

      「…………」女書佐不寒而慄。

      還好沒說出自己也是這麼想的。

      栗夠了,書佐才又說道:「那位外來學士還在藏書館翻騰呢,我也不好打擾他,這該閉館了怎麼說?」

      「給他留張字條,告訴他賓室位置就好。」范畫時隨口問道,「他讀了一天書?」

      「是,我去了兩三次都在看藏書,來來去去翻了很多,但都是粗看,看的書也很基礎。」

      「該說他踏實還是浮躁呢。」范畫時這便擺手道,「你去罷,不必管他。」

      「好。」女書佐這便起身道,「館主今天也晚些走?」

      「嗯,爺爺又不在,回去也無趣。」

      「那我先走了,館主記得熄燈。」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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