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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進酒 - 20 抉擇字體大小: A+
     
      ?「我這般冤。」沈澤川說,「如今只要出了事情,就一定是我沈蘭舟做的。」

      「自從你出來以後,風波不斷。」蕭馳野說,「小福子,國子監,潘如貴,怎麼一樁樁事情都與你分不開干係?」

      沈澤川自嘲地說:「是啊,怎麼與我分不開干係呢?這裡邊的緣由你不清楚嗎?蕭世子當年在茶石天坑撿著我,若是一刀了結了,就斷然沒有今天這些事情了。」

      蕭馳野摘掉枝葉,說:「當初你要死里偷生,活著什麼滋味,你今日才知道麼。」

      沈澤川眼裡沉靜,靜得讓蕭馳野察覺到不真切。

      這個人古怪得很。

      那日在宴席上也是,仿佛一舉一動,皆帶著「前塵已卻」的意思。可是五年前的雪夜裡,蕭馳野清楚地記著他咬住自己時的眼神。

      這樣的不真切,好像是摸不著底的深淵。那湍急迸濺的恨意似乎都被磨平了,讓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底線在哪裡。滿座羞辱他,他卻垂首帶笑,蕭馳野說的「刮目相看」,是衷心之言。

      一個人若是逆來順受到這個地步,那沉靜之下的漆黑反倒更讓蕭馳野覺得驚心動魄。

      「活著什麼滋味。」沈澤川又笑了起來,「我在昭罪寺里,日日夜夜都在感受。如今出來了,更覺得活著不容易。我惜命,怕得很。可這罪名要我擔,人命要我抵。我沈蘭舟就這麼一條命,哪裡夠分?我百般討好,不就是期望二公子與諸位貴人能夠高抬貴手。今日要我交代,二公子,好歹給個緣由。」

      蕭馳野聽得此處,反而改了念頭。他嗅覺敏銳,總是在沈澤川這乖順服帖的配合里隱約不安。可是沈澤川軟硬不吃,不論他怎麼套,都問不出真假。

      沈澤川的話他一句都不信,正如那夜沈澤川說的逢場作戲。大家都在逢場作戲,何必較真?

      但是人能說謊,落下的痕跡卻不能。闃都下九流里混一遭,十有八九都能套出些東西。沈澤川要在李建恆身邊安插人,絕計不會是什麼高手。憑他如今,也只能是收買雜役或是侍奉之人。

      李建恆這事裡外都有問題,若不能徹查,只怕後患無窮。蕭馳野自從拴在了楚王的船上,覺都睡少了。

      「我找你玩兒,怎麼變成審問了。」蕭馳野話鋒一轉,吹了枝上葉,感嘆道,「最近聽說有人打聽你,又挨著楚王的臉面,我自然要來問一問了。」

      「你找我玩一回。」沈澤川說,「我就少睡一夜覺呢。」

      「話也不能這麼說。」蕭馳野說,「你過得不容易,我也過得不是滋味,咱們把陳年老事翻了頁,也可以冰釋前嫌。」

      沈澤川哈哈一笑,說:「中博六州數萬條人命,二公子要跟我冰釋前嫌。」

      「時候不同了。」蕭馳野終於丟了枝條,起身說,「你如今蒙受花家恩惠,可是太后青眼有加的人,我哪還敢得罪。叫二公子多見外,咱們也算是點頭之交了吧,蘭舟?」

      沈澤川只笑,說:「二公子好走。」

      蕭馳野上馬,從上看他,說:「那扳指打算什麼時候還我呢蘭舟?一個破扳指,既不值錢,也留著膈應,不還給我,怎麼倒像是寶貝上了?」

      「我戴在身上。」沈澤川對蕭馳野說,「就靠二公子的凶氣沖邪,哪捨得輕易還你?」

      蕭馳野抽響馬鞭,說:「你不知道嗎?你二公子就是凶邪之氣。」

      沈澤川站在原地看他絕塵而去,笑意散了,就剩喜怒難測的冷寂。夕陽橫斜,橘紅的芒映在他腳底下,鋪到了蕭馳野的背影逐漸消失的陰影里。

      夜裡漫天星斗,齊太傅打開新繪的圖,給沈澤川看。

      「從前的東宮雖然沒有調令邊陲兵馬之權,卻從兵部那裡熟知各地守備軍的布設。這便是離北大郡的。」

      「背靠鴻雁山,西通落霞關,東臨邊沙十二部。」沈澤川點在東側的鴻雁山脈,「馬上要入秋了,邊沙騎兵草場供給不足,必定還要從臨界的互市上搶東西。蕭既明要動兵,怎麼這些日子還沒有往闃都遞請示的摺子?」

      「因為皇上病重。」齊太傅琢磨著,「今年春,蕭既明也只傳了一道摺子。他在闃都定有眼線,既然到今日都沒有遞摺子,只能說明一件事情。」

      沈澤川低聲說:「皇上命不久矣。」

      「那麼到底誰能坐穩龍庭,才是蕭既明如今按兵不動的理由。」齊太傅抽出筆,舔了墨,在離北圈了一圈,「楚王登基對蕭家只有益處,他們與花家對峙太久,因為中博一事,落到受制於人的下風,如今逆轉的機會就在眼前。蕭既明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可先生那日也說。」沈澤川指著闃都,「闃都大門不開,蕭馳野便是離北質子。太后有他在手,蕭既明如何動作?」

      「你既然提到了這件事。」齊太傅丟了筆,「我便要與你說另一件事。」

      「先生請講。」

      「就你來看,這個蕭馳野是個什麼樣的人?」

      沈澤川垂眸看著地圖,說:「敏銳,聰明,不喜歡按步驟行動。」

      「我覺得他是個。」齊太傅搓著頭髮,似是一時間想不出合適的詞。抓耳撓腮一番後,趴在小案上,對沈澤川神秘地說,「我覺得他是老天爺給離北的契機,是個天縱奇才。」

      沈澤川晃了晃筆,說:「先生何出此言?」

      齊太傅馬上鑽到案下,拖出自己手寫的冊卷。這些年他自感年老健忘,把許多事情都記在紙上。他「嘩嘩」地翻了幾頁,又趴回案上,把冊卷推給沈澤川。

      「這是葛青青從兵部套來的詳情。永宜元年,就是八年前,蕭馳野十四歲,跟隨蕭既明出戰邊沙。時天盛夏,蕭既明在鴻雁東脈遭遇邊沙三部圍擊,被切斷了退路,困於鴻江水前。離北王的援兵三日不到,蕭既明背水一戰迫在眉睫,可是邊沙三部騎兵靈活,你知道,離北多鐵騎,可以正面痛擊,形如鐵板,卻不能靈敏應對來回追逐戰。拖久了,疲憊的只會是蕭既明的兵馬。」

      齊太傅灌了幾口酒。

      「但是第三日夜,邊沙如潮而退了。因為他們重兵把守的糧草被燒掉,火勢由中心蔓延,擾亂了後方陣型。蕭既明借勢決戰,一夜突圍。但到此離北的陳述就斷了,後續詳情,皆是讓你師父費了好些功夫打聽出來的風聲。你猜重兵之下的糧草怎麼會被燒掉?據說是邊沙三部臨水修挖了恭道,蕭馳野默不作聲地從鴻江水裡摸進了恭道,在那污臭泥溝里爬了半宿。」

      齊太傅說到這裡摸著下巴。

      「這樣的功勞,離北卻壓著沒報。不僅如此,蕭馳野來了闃都,便成了遊手好閒的混子——可混子能有這樣的耐性嗎?你試想一下,那等情形下,他若不成,死的人便是他大哥。他卻能足足蟄伏了兩日,硬是等到邊沙的兵馬鬆了懈,才放了火。這兩日他知不知道他大哥隨時有性命之憂?況且火沒放好,或是時機沒有摸透,早一分,邊沙強勁,晚一分,離北士衰!他偏偏卡在了那一點,如果沒有超人的洞察力,他怎麼做得到。」

      沈澤川似有所觸動。

      齊太傅最後說:「而且這小子野得很,他幹這事,只帶了這麼多人。」

      齊太傅伸出兩指,頓了片刻。

      「蘭舟,我以為潘如貴為避憂患,把他調到了禁軍,恰恰是步臭棋。他們心以為禁軍廢了,可禁軍什麼來頭?那都是當年隨帝扎入八城的軍戶,八大家看不上,他們就全仰仗皇帝一人。可如今皇帝不要他們了,這兩萬人就是無主之器,要真落在個紈絝手裡便罷了,可落在了蕭馳野的手裡……蕭既明還有什麼理由不敢出兵保楚王!」

      原來如此!

      沈澤川先前一直不得其解的地方豁然明朗。

      他認為蕭既明既然把蕭馳野留在了闃都,便應該明白這是受制於人的棋子。要麼廢棄,要麼謹慎。如果謹慎,便不應該,也不能讓蕭馳野與楚王走得這般近,否則就是自尋麻煩,事事都要提心弔膽地擦屁股!

      「闃都這場秋寒來勢洶洶,我們勢單力薄,避開些好。」齊太傅口乾舌燥,又說,「太后因為國子監一事已經與奚固安生了間隙,也與皇上生了間隙,為確保大權不落,皇嗣之事火燒眉毛。楚王近來若是出了什麼意外,那麼蕭家就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如此看來,蕭馳野今日急著見你,必是已經起了警惕之心。但是太后為人更加警敏,當年為使寧王登基,不惜對東宮趕盡殺絕,那麼今時為了以防萬一,也會對楚王趕盡殺絕。蕭馳野要確保楚王安危,只怕不是容易的事情。」

      「太后既然不會用奚固安,便只剩紀雷了。」沈澤川眼中冷靜,「錦衣衛高手如雲,下手乾淨利落。」

      「龍虎鬥便罷了。」齊太傅說,「該是你決定追楚王,還是隨太后的時候了。」

      沈澤川伸出手,蓋住了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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